角就已经支了个热气腾腾的摊儿,摊主是对夫妻,妻子在后边包笼饼,丈夫在前边叫卖招待客人,还有一双八九岁的儿女,他们年纪尚小,一边帮忙收拾客人吃剩的筷笼,一边偷偷低头打着哈欠儿。
那妻子好巧的手,将切好的小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水晶饺子皮,填入适量的猪肉汤块馅,双手翻花般顺着一个方向捏褶子、收口,几息就包完了一个。包好的猪肉灌汤笼饼整齐地码在一个个大蒸笼里,丈夫眼看只剩两笼快要不够卖了,赶紧扛起几笼上锅蒸。
那白茫茫的水雾蕴着猪肉汤香随风飘过来,让没吃进嘴里的路人都觉得唇齿生香。
食月昨晚没怎么吃东西,今早又没吃早食,肚子正饿得咕咕叫,赶紧下马过去买了几个。
“客官在这吃还是带走?”
“在这吃。”
“好嘞,客官里边儿请。”
方才隔着雾气没看清,现在人走到里面了,店家才看清她身上是官服,面色突然有些惶恐:“小人这地儿鄙陋,还请您多担待。”
食月笑:“莫紧张,地方很干净。”
店家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大人不嫌就好。”
她没等多久,店家很快便端上了桌。
这刚出锅的猪肉灌汤笼饼,那叫一个皮薄透亮,汤汁丰盈。食月拎起一只灌汤笼饼,那里边的汤汁霎时往下坠,原本圆扁的形状变成了装满银子的钱袋模样,她咬下一口,牙齿撕破那薄得如水晶般的皮儿,丰盈油亮的汤汁瞬间裹挟着热乎鲜香的肉馅溢出来,下一霎,便被她连汤带馅儿吸进了口中。
她喟叹一声,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店家,我要四个,在这吃。”
背后乍然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食月蓦然睁开眼睛,却没有看过去。
不想那人并不识趣,径直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青年同样身穿朱色官袍,一双细长薄白的瑞凤眼微微上挑,原本只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见到她,眼底的笑意便凝视了:“好巧,平月也在这。”
食月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冤家路窄。”
付仁假装没听到,询问说:“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介——”
“多谢。”
不等食月拒绝完,他便直接坐了下来。
“……”
就无语。
食月冷笑:“我与提督大人不熟,不如请大人轻挪尊臀?”
付仁笑容收敛起来,他默了一下,才说:“以前是我对你多有误解,也做了诸多错事,今后不会了。”
食月自然不信,正要嘲讽回去,突然又心生一计,想让他知难而退,于是自嘲道:“我这薄命之人,哪里还有今后,原不原谅又有什么要紧呢?昨夜大夫说了,我在狱中落下了病根,需要无根草之类的珍贵药材医治,可是我那点俸禄和赏赐,比不得提督大人身家丰厚,哪里买得起价值千金的药材。”
付仁沉吟片刻:“好,这几日我会命人备好。”
与食月预想中的不一样,对方竟然知难而上。
但东厂笑鬼恶名在外,不可能会这么傻,指不定是挖好坑等着她踩呢。
食月无心再与他交谈,一口一个灌汤笼饼,然后起身:“大人慢吃,我先走一步,朝堂上见。”
青年抬眸望去,看着她一身朱袍如火,行走间背影飒飒,而后身手利落流畅地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仿佛这样难走的路,即便孤身一人,她也无所畏惧。
她成长得这样耀眼,却没有他一分一毫的参与。
付仁眼底有些失落,更多的是骄傲。
食月摆脱付仁的纠缠后,便上朝去了。这是她第一次上朝,自然以低调和观察为主,不过她心中猜测,君王指不定要点她说几句废话以敲打贵族。
果不其然,早朝开到最后,高坐于龙椅上的君王点了她的名字:“平月。”
食月恰好站在金銮殿进门三步的地方,她举着奏疏从队伍后方出列:“在。”
刘狩先是目光幽深地扫视一圈,才道:“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立于龙椅下首的朱袍青年手指微拢,一双薄瓷般细白的瑞凤眼轻敛,睫下目光幽沉,他看着殿中长身玉立、乖巧纯善的少年,看着围绕在她身边一群不知心思的老狐狸,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迟来了十数年的少年轻狂之气。
竟敢将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口的妹妹当做箭靶!
何不覆了这王朝?!
不过一息,他便将这股轻狂之气压下,复归冷静,瓷白凉薄的瑞凤眼细长,如一条阴暗处的毒蛇般冷眼审视朝局。
应付完君王,食月低头退下,避开了一众凝视。
从她上朝开始,食月便察觉到了许多隐晦的凝视,只有付仁,他的视线虽然断断续续,却并不隐晦,十分具有存在感。即便她没有与付仁对上视线,但按照付仁此人的秉性推断——
他定是在挑衅自己。
带着这个结论,食月结束了她的第一次上朝生涯,并开始了她作为正四品户部侍郎第一天的工作。
而鲜有人知的是,她其实才年仅十五。
她是君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户部侍郎,掌全国土地、人民、婚姻、钱谷、贡赋。
·
“年仅十五岁的户部侍郎。”
千里之外,冕朝帝都长乐城。
繁花似锦的深宫中,有清雅的少年音色在朝圣般低语。
“天上的月亮,终归是要升到天上去的。”
“这天下,无人可以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