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散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夜幕寂寂,不知不觉间,青石板路上染了一片雪白。
韩霁执伞与之同行,步履缓慢,耐心听着脚下窸窸窣窣踩雪的声音,余光偏向映棠,一路默默无言,回过神来便到了河岸边,船家身上积了一层厚雪,搓着双手在岸边焦急地等着,看到来人,急忙唤了一声,喊道:“雪下的大了,得赶紧过去。”
映棠轻推他,“快过去吧,这伞你拿着。”
小舟上被雪盖的厉害,船家几番清扫,架不住雪下的快,转瞬又覆盖上去,韩霁大步跳上船,拿衣袖拂了拂,稳稳坐于船头,为求隐蔽小舟上不能挂灯笼,船家只能凭着技巧撑篙,对面屋子里的蜡烛还未燃烬,船家叫了一声坐稳,小舟便离了岸。
韩霁回头,映棠盈盈立在原地,提着一盏灯笼,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了面容,他摸了摸怀中的册子,视线追随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微光,直到望见它缓缓移动,知晓楚姑娘回了院子。
小舟悄然停在窗下,韩霁收起伞,付了船家三倍银钱,“老规矩,还请您替我保密,莫要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船家摆摆手,助他登上窗台,调转船头往下游划去。
韩霁仔细检查屋内后,确认无人进过屋子,将门口的酒杯和烛台收起,往身上泼了点酒,开门唤伙计送一坛新酒过来,等到小厮估摸着时间过来接人,韩霁已经接连灌下好几杯酒,倒是当真起了几分醉意。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出门,四周分散的聚着一些富家子弟,争相与人猜拳、比酒,更有甚者以挑逗乐工为乐,楼中尽是欢声笑语,韩霁倚靠在小厮身上,抬眼在楼中扫过一圈,不置可否。
楼外起了大风,小厮推韩霁入马车取暖,赶忙挥鞭驾马,马车在寂静的街道里慢慢行着,韩霁半靠在车窗边,随着被风掀起的一角帘子,瞥见了屋墙角边抱作一团的乞儿,偷摘了主人家挂在门边的灯笼取暖,一点白烛,一只灯罩,一团微弱的火光,紧紧捧在手里,半边身子积了雪,时不时的抖一抖。
乞儿们带着期盼的眼神望向马车,见小厮不过怜悯的望了一眼,并未放缓车速,神情逐渐转为落寞,他们回头抱紧了灯笼,过了一会儿,忽而听见“啪”的一声,他们齐齐扭头,马车过处,留了一样东西。
小乞儿们跑过去,捡起一条绒毯,还有一包放硬了的糕点,闻起来很香,像酒楼里令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味道。
原本觉得快要被冻死的夜里,突然有了几分希望。
……
翌日,翡翠街云昉诗社。
一处文人聚集之所,主人家酷爱名家书画,往常得了稀罕物,也会摆出来共赏,若出了满意的价,带出诗社也并无不可。
今日挂出了一幅徐似霰的梅山雨景图,出自前朝名门徐家三郎之手,程知府极为推崇此人,程若姀得知其名作现世,特意打听了位置赶来。
梅山雨景图前虽围了许多人,却与人愿意出手买下,主人家似也不急,搬了个封盖的炭炉坐在一旁,捏着把小茶壶,不紧不慢地晃着一把折扇。
程若姀暗暗松了一口气,扭头和身旁的墨书低声骂了句:“大冬天里摇扇子,也就够他装装样子的。”不过幸好,无人与她争抢,省的被抬高了价钱。
众人看罢,相继离开寻了位置坐下,或谈国事,或聊风月,也有拿着新写的酸诗四处显摆的,各有各的作派,其间聊的最多的,就是今日早朝传出的国库空虚一事。
观望了一阵,等着人少了,程若姀走上前,在梅山雨景图前徘徊一阵,确认是真迹后,去了主人家跟前问价。
价钱在预期之内,程若姀很爽快的付钱定下,老板给她寻了个不起眼的普通长匣装好,捧起来就仿佛刚从外头的小摊上随意买来似的,程若姀递给墨书,与老板辞别,转身往外头走。
刚下了台阶,程若姀想起自家兄长的委托,向诗社老板打听云阳琴谱的事,又调转头回去,门口有一桌举子恰好聊起梅山雨景图,被程若姀听进耳里。
仓促间停下步子,程若姀听一位青衣举子说道:“这徐知远的画也有人敢要,买回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徐家都落寞十几年了,徐家三郎的名号摆出去,有几人识得?”
“看她戴着帷帽,想必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多半不通书画,不知这徐三郎是何人,只想着买来附庸风雅,”他身旁挨着的白衣举子附和道:“怕不是要送哪位如意郎君。”
几人一听这话就笑了,言语间不乏轻蔑。
墨书抱着画就要冲过去理论,被程若姀按住肩膀拽了回来,摇了摇头,低声道:“莫生事端。”
他们对面的举子唉了一声,指着那空了的画架,“我可是记得,这徐知远的画不止这一幅在诗社里挂过,十多年前不就有人买过,好像是一位大官,依稀有些印象来着,为这事被贬出京,不过后来徐家平反了。”
方才那青衣举子也说有印象,“你这么一说倒当真让我想起这事,姓韩,当年还是御前的红人,这件事在京城里闹的极大。”
“这姓韩的就那么几家,要说御前的红人,怕不就是那一家了。”
这都是旧事了,如今那位大人早已逝去,韩家人丁凋零,却也过的顺风顺水,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豪门贵族漏一点油水出来,都够寻常人数日开销,更别提过了这许多年,他家独子也为官几载了。
白衣举子不屑道:“我看啊这位韩副使,保不齐也得步他父亲的后尘,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听说他与茶商楚家的姑娘不清不楚,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前些日子那姑娘被山匪给掳了去,足足过了一夜才寻回,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竟有此事?”青衣摇头说不信,可那眼神里却全是打量,“那不就是楚家茶楼那位女掌柜,我看她日日都在茶楼,何时竟被山匪给掳走了。”
“这商户女子,哪里像那些名门千金,日日抛头露面不说,这清白与否都难评,这般女子,我却是不屑一顾,没得娶回家里凭空多出子嗣来,岂非玷污家门……”
“我还当这诗社里待的都是些文人雅士,没想到竟是一群爱嚼舌根的汉子,真是好稀罕的事,几位怎么不敢大大方方说出来,要学那鼠辈缩在一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