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破败也非一日,经年累月,一块砖石接一块的碎裂,裂到摇摇欲坠,只待人轻手一推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
宁焕晃荡着自山中出来,再回行宫已是快天亮时,行宫外有不长眼的守卫拦住他的去路质问:“什么人!”
宁焕长身而定,只阴冷丢出一句:“狗东西瞎了眼。”
守卫这才认出,忙搁下长矛伏脆地下,“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衡王殿下!”
他未着半句,大着步子入了宫门。
只留下几个守卫面面相觑。
这人好生奇怪,这么早去哪里晃了一圈儿。
一路行到自己寝殿,没好气的将殿内的宫人都轰离。
殿内空旷,他迈在石砖上的脚步声有阵阵回响。
他这一夜近乎未眠,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是一潭死水,除了家国之事不会再关顾任何,但今日许是魔怔了,听到窗外的雨声便再也捺不住性子,孤身前往。
自小便随父兄征战,沼泽雾林何处不曾往,区区一片权贵所圈的树林哪里能迷惑得了他,也就只能唬唬乔惜茉那样的笨蛋。
他如是想。
在宁焕看来,乔惜茉这么多年当真没什么长劲,与从前一样的笨,蠢,胆子小。
他的步子就跟在后面,愣是不敢回头望一眼。
直到等来人寻她。
宁焕亦是亲眼见着孟睢将乔惜茉搂于怀中,这才觉着今日自己折腾这一趟当真是多余。
解下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衫一把丢在地上,脑中好死不死的又浮现从前的光景。
彼时厉王府设了学堂,又请了位德高望众的老学究讲学,众家子弟皆往厉王府求学,也包括他与潭星河。
可那日没有见着乔惜茉的人影。
下学时宁焕有意绕了厉王府众人的眼目,翻了墙寻到乔惜茉所居小院当中,分明是夏日里,她的门窗闭的严严实实。
他一头扎入她墙院下的花丛当中,待房中婢女退了出来,方直起身来轻叩轩窗。
里头传来甜脆之音,却听着蔫蔫的,“谁啊?”
他顽皮的压低了声音逗她,“我是黑无常,前来锁你命!快出来受死!”
彼时乔惜茉也时常玩笑,说他与潭星河像黑白无常,他则是那个黑的。
“别闹了,你怎么跑这来了?”乔惜茉仍隔着轩窗说话,但就是不开。
机敏如他,自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直问道:“怎么不开窗?是不是病了?”
“没病,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走吧!”
“既然没病,那我带你上街去玩怎么样?塘西新开了家馆子,我带你吃好吃的!”宁焕说着,又叩窗两下。
里头的人就在窗子那头,却是说什么也不开,“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乔惜茉,你到底怎么了?我告诉你,没几日我就得走了。你若不出来见我,往后怕再也见不着了。”
“你去哪儿?”里头人显然语气急了些。
听她中计,宁焕窃笑一声,接着演道:“我爹说我年岁不小了,想让我像我大哥那样长驻军营,指不定哪日我上战场就死在那了。”
“别胡说!”乔惜茉嫌他讲话没个吉利,在里面急的一拍窗棱。
“生死由命,你既不出来,那我可就走了!”宁焕佯装要走,里面的人才彻底急了,将摘窗浅浅推了条缝隙。
只见宁焕手掌穿进那条缝隙,顺手将窗子开的大了些,一眼瞧见里面小姑娘红透的脸。
“呀!”见到他脸上挂着坏笑,乔惜茉便知中计,惊呼了一声忙捏着帕子遮住脸,却已是来不及了。
宁焕长腿一跳,几乎半个子探入轩窗内,一手扯住她的腕子,将人拉至跟前。
四目相对,乔惜茉被他盯的羞窘。
这时宁焕才觉,她脸上的红意不大对,似还微微透着肿,扯开她遮脸的帕子,只瞧着脸颊两侧略带浮肿,皆是或大或小的疙瘩,密密麻麻,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快出去,你别看我!我毁容了!”乔惜茉这副样子被他看见,当真觉着脸都丢尽了,急的直跺脚。
“这脸......怎么弄的......”宁焕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从未见过此状,却也是吃了一惊。
“我前两日喝了补身的汤药,又不慎吃了一只蟹子,谁知道那两物相冲,我的脸就成这样了.......”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豆大的眼珠子又砸下来,“怕是好不了了!”
“怪不得,”宁焕又细细看了她的脸,指尖抿了她的泪,“别怕,既是药食相冲,待那股热毒排出去便好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抬手指着自己脸上的疙瘩,给宁焕瞧,“都肿成这样了,还流血了,就算毒退了,怕是要落疤,我表姐说这副样子,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心灰意冷的乔惜茉坐回窗下,双手捧着脸,没好气的将桌上铜镜翻过一面去。
宁焕倒是不以为然,他双肘撑住窗沿,眼底的笑意浮起,稍抬下巴,半开玩笑似的同她道:“若往后真嫁不出去,那我便娶你吧。”
小姑娘一听便觉他在玩闹,笑的一如从前那般俏丽可爱,“好。”
“那可说好了,你可别反悔,就算到时候满京城的人说你娶了个丑娘子你也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彼时宁焕目光灼灼,唯他心明,他所讲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后来乔惜茉果真好了,脸上更是半点儿疤痕都没留下。
再后来的后来,宁焕果真同父兄一起上了战场,临行前,乔惜茉与潭星河前来送他。
离别时,他乘马而行,回头望着乔惜茉,那乔惜茉蹦着高的同他挥手道别。
他在心中暗念,待得了军功回来,便去厉王府提亲.......
殊不知,那场别离,却是二人命运转折。
窗外忽然一声鸦鸣,将宁焕从过去的记忆中拽回现实当中。
再争眼,眼前仍是独有他一人的空寂,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亦没有乔惜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