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
她的身子被遮得严实。
他的另只手臂却仿佛从水缸里拎出,雨水溅湿橙色校服外套,聚成水珠,悬在指腹。
阮云芷贴近几分,将伞柄朝那边推了推。
宋煜诚看了眼地面积水,递伞给她,蹲下身,回头对她笑,“上来,我背你。”
她趴在他背上,举着伞,说落坏天气。
雨越下越大,宋煜诚一步一步踩在水坑似的道路上。积水渐渐没过他的脚踝,应当会有阻力,他的脚步却始终轻快。
坐上她爸爸晚到的轿车前,宋煜诚突然开口。
“他应该,没有喜欢的人。”
打那以后,阮云芷没再见过宋启明,也没听谁提起过,自然而然把这个人完全抛诸脑后。
直到此刻,沈医生心理讲座中,反复提及的“原生家庭”一词突然冒出来。
她大胆猜测,或许他所有隐藏的一切,都与宋启明脱不开关系。
“煜诚哥。”
她放下情绪,反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坦诚的勇气。
“我只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其他事,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我们之间,不需要猜来猜去。”
片刻的沉默。
他仍然坚持最初的说法:“我真的不记得。”
阮云芷感到深深的挫败感,出于关系的强烈不对等。
一直以来,她把宋煜诚视作最亲密的人。
小时候的各种糗事,哪怕是和邵逸的那些珍贵回忆,她全部没有保留的讲给他听。
甚至是所有别扭的、阴暗的心理和行为,她也会说给他听,从不怀疑他会因此而批判自己。
第一次生理期,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妈妈都还没告诉,首先问的便是他。
除去藏匿喜欢的三年、偷改志愿的一个多月,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阮云芷对他都没有隐瞒。
他在她面前,却连真实的自己都要伪装……
难道就真的对她没有一丁点信任吗?
“你真的,”呆滞中抽回神,搓了搓牙齿,她问:“喜欢过我吗?”
胸口一阵酸涩,向上翻涌,刺激泪腺。
阮云芷看着他,泪滴自眼眶滚落。
“喜欢,一直喜欢。”宋煜诚心疼又激动,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声音因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隐隐有些哽咽,颤抖而沙哑,不自觉流露出未曾坦白的心迹。
“早在你以前,早在十二年前……我喜欢的只有你。”
阮云芷越发困惑,“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左学姐?”
昨晚听完左艺馨的解释,她知道宋煜诚之所以对外说是自己主动追求,意在为左艺馨挡去一部分的流言蜚语。
除此之外,左艺馨的确说过与他之间没有超越友情的亲密接触。但他对左艺馨那般呵护,让她以为他们俩之间,时至今日,仍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宋煜诚刚刚的意思,似乎是,从没喜欢过左艺馨?
更奇怪了。
而宋煜诚依然没有直面问题的打算,轻抚她的发,温柔耳语:“放下过去的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一定好好对你,多花时间陪你,坦坦荡荡爱你。”
手抬起,没落在他背上。阮云芷手指内曲,缓缓垂下,心中念头已然坚定。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你不愿意,我想,还是保持现状更好。”
缺乏信任的感情,终究不会长远。
“阿云……”
在宋煜诚再次劝哄以前,阮云芷推开他的怀抱,下了最后通牒,“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她起身离开,宋煜诚追上前,去拉她的手。
头缠白绷带的蒋驰逸突然从树后冒出来,拽过他的手,揽他肩膀向后。
“诚哥,聊聊。”狭长眉眼裹笑,星芒耳钉反照月色,金属光泽若隐若现。
阮云芷右脚刚踏进庭院后门,听闻动静,不大放心回头望了眼。
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不约而同移开对视目光,朝她看来,粲然开口:“一会见。”
阮云芷没理,扭头走了。
萧瑟秋风起,一地枯黄盘旋,如深海漩涡。
四周时间总共听了六场讲座,结合学校心理咨询师的同步治疗。阮云芷的应激症状好转许多,不会再受某些相关刺激的影响。
经沈医生评估过关的这天,也是她给宋煜诚一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期间他未有逾越,对她的关心有增无减。除去外出听讲座时、偶尔与蒋驰逸之间氛围怪异,其他并无反常。
甚至过于正常,让她都忍不住反复回想两人之间是否有过约定。过程中,阮云芷的心境也发生许多变化。起初的焦急、郁闷,途中的淡然,到如今的释怀。
对于结果,大概有所预料。但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特意在今天约宋煜诚提前出发,没等时夏和蒋驰逸。
出警局,到他们来海城后、第一次约会的餐厅。
预定的雅间,粉色玫瑰、粉色蜡烛,满屏的照片墙。
百寸幕布上放映着她喜欢的《怦然心动》,小提琴演奏者站在餐桌旁,演绎着她近期最爱《Golden hour》。
一切都昭示着宋煜诚的用心。
阮云芷心底重新燃起星星点点的希望,直至一曲结束,他小心翼翼伸手,轻轻勾住她小指。
片刻的对视间,她微微红了脸。
宋煜诚五指穿入她指缝,满目柔情,温润嗓音自喉间溢出。
“阿云,我们重新开始。”
阮云芷浅笑嫣然,安静等待。发觉他并没有后一句话,眼中光彩渐渐黯淡,拢回左手交握身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宋煜诚五指停留原处,一双桃花眼弯起笑意,清澈如许,“阿云,我真的忘了。”
阮云芷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眸光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