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散一地银光,向贞坐在天井里的桌子旁,借着月光给景仁缝书包,这样的夜晚,是不用点灯费油的。
桌子旁边地上铺着一领茅草编的凉席,景仁仰躺在凉席上看月亮,月亮的脸很白,他听娘讲过月亮上有嫦、玉兔、还有桂树,雪儿在凉席上转着圈爬,景义坐不住,说是去找盼儿玩儿。
向贞说:“景义,你上盼儿家去,叫你大爷来喝茶吧。”
景义答应着,跑出去了。
旺生从屋里出来,问:“今日啥日子?咋还泡茶?没啥事儿,俺去找福来吧。”
向贞把缝好的书包放下,说:“俺跟红英说让春花上书房,她咋也不听,叫福来过来,咱一块儿说说他,你去烧好水,俺泡茶。”
旺生说:“你呀,真是瞎操心,你跟红英说了,她不听就算了,那是人家闺女,上不上管你啥事儿?人家两口子自然有人家的想法。”
向贞说:“反正俺觉得不念书不行,等等福来来了,你再跟他说说,再说不通也就算了。”
话音儿还没落,福来一家子呼啦啦都来了,红英进门就喊:“叫福来干啥?还不叫俺,背人没好事,俺偏来。”
向贞笑:“啥事还能掉下你?”拿了撑子给红英和福来坐。
孩子们都想坐到席子上,席子不够坐了,春花说:“把俺家那领席拖过来吧。”
景仁赶紧站起来,帮着春花把席子拉过来,铺好,几个孩子就在席上逗着雪儿玩。
向贞在天井里的矮饭桌上,冲上茶。
福来说:“你这两口子过得挺滋润呐,还喝上茶了?”
向贞说:“俺也老长时间没喝了,平时舍不得,这不是请你两口子嘛,也是为景仁和春花早晨上书房,庆贺庆贺。”
红英说:“俺不喝茶,没那些穷讲究,啥时候甘苦了俺喝凉水。”
向贞知道红英就喝凉水,不理会她,对景仁说:“景仁,叫你爷爷来喝茶。”
旺生爷自己从屋里出来了,向贞给爷到了一茶碗,旺生爷喝了,放下杯子,说:“你们喝吧,俺去河涯上凉快凉快。”
等旺生爷走出道门,红英说:“是不是为春花上书房的事儿?这事儿连说也甭说,闺女家念啥书,长大了还不是嫁到别人家,给人家念呐?”
向贞说:“你呀,就认死理,以后就是嫁了人,也是你闺女,咋成了给人家念的?”
红英嘴不饶人,继续说:“说得好听,要是景仁是个闺女,你叫她上书房?俺才不信,你看看咱队上,和春花一样大的闺女们,有几个上书房的?儿子都有不念书的,闺女还念啥?”
向贞给福来倒上一碗茶,对红英说:“你呀,都新社会了,还这么重男轻女,俺跟你说吧,要是景仁是个闺女,俺一定叫她念书。”
红英见都喝茶了,也觉得嘴里干渴,拿起水瓢到水瓮里舀了凉水,赌气似的,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了,说:“说得好听,春花上书房了,盼儿谁看着,要是俺再生了儿子,谁看?俺可比不了你家,景仁上了书房,有他爷爷看着景义和雪儿。”
红英好像得胜了似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撺掇着叫俺春花上书房,是想看俺的热闹吧?”
“你有没有良心,俺啥时候看过你家热闹?”向贞被红英抢白得有些上火,对两个只管抽烟,笑看她和红英顶嘴的男人说:“你俩倒是放句屁呀。”
红英忽然笑了,说:“他敢放,俺就敢回去收拾他,你敢放吗?”红英用胳膊肘拐了拐福来。
旺生怕向贞下不来台,对福来说:“孩子上书房这事儿,你是咋想的?早晨就报名了,你们到底拿定主意没有?”
福来闷头抽了口烟,说:“俺也是看着上不上没多大用处,你看看现在书房里整天搞运动,也学不了多少东西。”
红英接过话来说:“不学东西,学费书本费可是不少交,咱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供她念书?趁早甭打那个谱儿。”
向贞说:“现在是新社会,前几年上级还叫着开展扫盲运动,让社员们都学习文化呢,社会发展会越来越用到文化,孩子不上书房,还当睁眼瞎呀?”
“睁眼瞎咋了,俺就是睁眼瞎,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啥社会发展呐,讲那些大道理干啥?你看你俩都念过书,有啥用?”红英还是不服气。
大人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孩子们一边玩着一边也隐隐知道是为啥事儿,景仁悄悄问春花:“你想不想上书房?”
其实景仁发现了,春花今后晌一直闷闷地听大人们说话,这时候她哭丧着脸说:“谁不愿意去呀,可是俺娘不让,说女孩子都不上,俺要看二妮子,以后还要看弟弟,大了还要挣工分。”
景仁偷偷地说:“那你不会哭?”
春花现在就要哭了,月光下脸上闪闪的有光:“俺哭,俺娘就打俺。”
“打你你不会跑呀?”这句话是景义说的。
向贞终于泄了气,说:“行行行,你们的事儿俺不管了,以后春花不怨你们就成。反正俺是即便砸锅卖铁也要叫孩子念书。”
旺生和向贞刚躺下,忽然听到砸门声,旺生开了门,是福来和红英来找春花,说是春花回家就闹着要上书房,被红英训斥了一顿,春花哭着说了句:“不稀在你们家里了。”红英和福来也没在意,以为是小孩子说气话呢,等收拾完了睡觉时,没发现春花,家里旮旮旯旯也都找了,没找见,才知道春花这死妮子还真走了。
向贞赶紧出了门,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叫出景仁来问,景仁说:“俺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又补了一句:“是不是你们把她打跑了?”
红英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打来呀,还打跑了?俺以前也常打呀,这死妮子,真跑了呀,春花,你跑哪里了?”
向贞这时候不敢责怪红英,安慰她说:“春花这孩子向来听话,也胆小,不会跑远的,你先甭着急,咱慢慢找。”
红英最怕的是淄河涯的水,她一边呼叫中,一边和向贞往涯上跑,见福来和旺生往南边去了,她俩就顺着涯往北边找。
淄河涯上空无一人,岸边的杨柳枝繁叶茂,微风习习,已有些凉意,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