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贞拐进了自己的屋里,拿出结婚时的蓝花粗布包袱,平展在方桌上,把那套南泥茶壶茶碗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四角对折包好了,一只手提着,轻手轻脚地快步出了道门。
天已经乌黑,无月,各家烟囱里冒出的烟忽隐忽现,一群孩子在街道上疯跑,惹来谁家的狗汪汪叫几声,一切似乎很美好也很平常。
已接近深秋,河涯上杨柳枯败的叶子不时扑在向贞脸上,带来涩涩的味道和嗖嗖的凉意,淄河水还在淙淙流淌,今年雨水足,水流的很欢畅。
向贞想起,第一次来相亲的时候,走在河涯上,就爱上了这个河堤,爱上了这片土地,心底就认定这里是自己的归宿,现在还是吗?向贞凄然地对着河水笑笑,她不想得到答案,只知道刚才在家里,她的胸膛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再不走会爆炸,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这河水一样畅快了,她只想随着自己的心走……
旺生正和雪儿玩着,旺生爷在和景仁说话,听到景义喊:“娘,水烧开了,下啥面?”
没人回答,听到的是隔壁李香翠骂孩子的声音。
“娘,娘,水开了。”景义又喊。
还是没有娘的回应。
旺生出来,问:“你娘呢,刚才不是和你做饭吗?”
景义说:“没有呀,俺娘看了看就回屋了。”
旺生快步往屋里走,屋门掩着,旺生叫着:“向贞,向贞,在干啥呢?”
推开门,没人应答,也没有人影。
旺生对着屋里喊:“景仁,来搅上面,咱今晚做棒子面汤吧。”
吩咐完,他有些慌,但心里对自己说:“应该是到红英家借东西去了。”
尽管很长时间,向贞和红英来往少了,但你到俺家借棵葱,俺到你家拿头蒜的事,是断不了的。
来到红英家门口,旺生还是惴惴地,侧耳听听里边有没有动静,红英家动静是有的,春花和盼儿不知道为啥吵吵,就是没听见向贞说话。
盼儿看见旺生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问:“叔,干啥呢?”
旺生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没干啥,你婶婶来了没?”
盼儿很干脆地说:“没来呢。”
旺生没听盼儿的,继续往里走,也许是盼儿贪玩没看见呢。
福来走出屋,问:“你找向贞哪,她没来呀。”
旺生奥了一声,没说啥,停住脚步,也没离开。
福来看旺生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狐疑地问:“咋了?向贞干啥去了?”
红英出来了,也问:“向贞咋了?”
旺生预感到向贞不是随便串门子了,她平时也不好串门子,顶多就是上红英家,李香翠家她和红英都不去,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只要有过过节,撕破脸皮了,疙瘩解不开,就谁也不搭理谁。
旺生站在天井里,对红英说:“景仁下晌挨同学打了,刚才和她娘顶了两句嘴,向贞就出来了,俺以为是做饭去了,也都没在意,一霎儿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旺生没说出自己呲向贞的话,把责任推给了景仁,他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向贞没有恼怒的意思,要真是向贞生气,也是生景仁的气。
景仁挨打,红英是知道的,关于景仁的一切,春花都回来唠叨着跟红英说,红英叹口气说:“齐志高家的孩子也真不像话,仗着他爷当了队长,又比他们大两岁,就横行霸道,和他爷一个德性,属王八的。”红英也不管说得对不对,就只管骂着痛快。
红英的话倒提醒了旺生,旺生忽然一拍脑袋,说:“你看看俺,光顾着急了,向贞说过到队长家,一定是找石美兰去了,她跟石美兰也说得上话。”
红英笑着说:“俺就说嘛,向贞还能和孩子制气。”她是知道向贞的,从嫁到旺生家,由于成分问题,旺生一家就一直受排挤,向贞也没好日子过,现在又抖出她爹的问题,整天□□游街,她都能挺过来,她暗暗佩服向贞的坚强,要是叫她摊上这些事,还不知道死几回了呢。
旺生来不及听红英说啥,拔腿往外跑,慌里慌张中碰倒了竖在墙上的一把锄,锄倒了,锄把儿打在旺生头上,旺生没退回来,人已经出了门。
福来过来扶起锄头,说:“没见旺生这么慌张过,不会出啥事吧?”
红英说:“你净瞎想,能出啥事?快来屋里吃饭吧。”
旺生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队长家里走,队长家离自己家并不远,在前街一条胡同里,胡同很窄,黑乎乎的,两边的墙像巨星大汉一样向旺生压过来,旺生感到有些憋气,其实他的憋气还来自于向贞,从福来家出来,他就认定向贞是不听自己的劝阻来找队长理论了。
“这个臭娘们,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找到人家门上让人羞辱。”旺生很少骂向贞,从结婚以来,他俩算得上恩爱了,无论从相貌还是干活、做家务,向贞在队上没人能比得上,家里的大事小情,大到一年柴米油盐的开销,小到针头线脑,她都能安排得妥妥帖帖,遇事也能拿出个正注意,街坊邻居除了李香翠,其他的也都相处得很融洽,原来受自己家庭拖累,向贞也是毫无怨言,这些都让旺生觉得自己确实娶了一个好媳妇。但自从向贞被扣上□□的帽子,看着向贞被谩骂、被□□,旺生的心也在经受着煎熬,本来就觉得低人一等,现在更觉得自己无法往人脸前站了,连自己的孩子都受到牵连,他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给向贞脸色,他知道向贞比自己更难受,但是在外边处处受白眼的他,回到家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常常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向贞说东,他就说西,似乎向贞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到他的心里去,偏偏向贞认识不到自己的处境,有时候还不服输,就像今天这事儿,他对向贞也没有啥好话说了。
旺生被队长家的狗拦在道门外,那是一条半大黑狗,身子不大,但叫得很凶,旺生退后了几步,避在黑影里不敢动弹,狗也没有追出来,摇晃着尾巴回家了。本来队长家是没养狗的,但儿子解放眼热别的男孩子领着狗玩儿威风,整天嚷嚷着说要条小狗子,齐志高起初不让,骂儿子:“你吃饭像个狼崽子似的,分的粮食都不够喂你的,哪有东西喂狗?”后来当了队长了,身份变了,想想也确实需要有条狗,既看家护院,又提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