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垂下眼眸不再说话,睫毛投下的阴影,展示了它主人此时此刻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宛易逢裹了裹柳明辞带给他的外套,坐在了那张小案对面的蒲团上,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开吃。
“之前喝我的豆粥时还那么防备,怎么现在倒是不在意起来了。”
“您没看出来我是在自暴自弃吗?”这一觉醒来举目无亲不说,自己这身子还是个病秧子,走一步恨不得晃三晃,于是宛易逢干脆就放弃了,毕竟这个小身板不用给她下药,她自己都能倒。
柳明辞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于是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宛易逢点点头:“味道不错,哪买的。”
“我做的。”他还有点小得意。
“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啊,大人。”她话是这么说,但是表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显然我们的一心沉浸于公务的宛易逢宛大人并不领他的情:“您不是说这之后的事情交给您吗?你还有时间做这个?”
“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称我为大人,在下有名字。”
“在下升斗小民不敢直呼大人名讳。”言语倒是谦虚得很,但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名单上的宾客我已经调查清楚,那些人都是黄言贞来到琴水之后所结识的,唯一一个不是这种情况的,是他特地从京城那边请来的戏班子。”
“什么戏班子?”
“云清班。”
听到这里的宛易逢拇指与食指交叉,这是她思考时的常用动作,柳明辞瞄了一眼她的手指,垂下眼眸没作声。
“皇城脚下最有名的戏班子,还经常给太后唱过戏的戏班子……”宛易逢抬头缓缓看向对面,“那究竟的是承了多大的情,才会答应来给琴水县的一个小县令纳妾的时候唱戏。”
“你怀疑这个戏班子有问题?”
“难道不是大人您怀疑吗?”
“什么?”
宛易逢勾起嘴角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你若是不怀疑,为什么要和我提起这个呢?”
柳明辞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滞:“姑娘这话听起来像是我谋图不轨一样。”
“谋图不轨不至于,别有用心倒是大差不差。”
他放下茶杯:“看起来你心有不满。”
“因为很被动啊,大人。”从他和柳明辞相遇以来,看似是她一步步找到线索往前推进,其实一直是他在有意引导。而如果当初不和他走,等待着她的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说,给他设局的人没有料想到柳明辞这个变数,或者说对方也并没有预料到柳明辞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想想柳明辞身后的人,再想想自己身后的人,宛易逢冷哼一声:“被人算计得太多从来不是一件事情,有些事情我可以装聋作哑,有些事情我也可以不过问,但是总这么绕我,总得给出点诚意吧,你说是不是啊柳明辞。”
她倒是叫了对方的名字,但是很明显,这种结果并不是对方想要的。
柳明辞半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宛易逢:“我接到消息,琴水县的黄言贞黄县令手上有一个账本,很重要。”
“有多重要?”
“那个账本上记载的东西可以震动朝野。”
“别闹了,一个账本完全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那东西我现场就可以给你伪造一个,完全不能当证据用。”
“但是那东西可以用来作为重新洗牌的开局。”
听到这里的宛易逢微微一愣,然后眯起了眼睛,这哪是在找什么账本啊。
这是搁这儿进货砍头名单来了。
“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
“当然是为账本而去。”
宛易逢将身体缓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自然是因为账本而去,但也不只是因为账本吧。”
“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恕在下无可奉告,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你我都非常清楚,空口无凭一句保证,其实什么都保证不了。”
“那要看是谁。”柳明辞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宛易逢。
话说到这里,再继续纠缠也没什么用,宛易逢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换上了一开始假模假样的笑脸:“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怎么如此岸然?”
她倒是先倒打一耙来了。
柳明辞并没有对她的突然变脸表示心生不满,他盯着宛易逢看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
“自他在这里和他遇到以来,怎么印象当中他总是在叹气?”宛易逢暗自想着。
柳明辞抬头望了望天,于是起身来到了宛易逢的身边,他向她伸出手。如薄纱的云识趣儿地从月亮旁抽身离去,月光轻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修长的手中犹如鞠了一捧月光递到了宛易逢的面前,此时白玉兰的香气溢满了他的衣衫。
夜半,钟声响,惊残梦。
宛易逢其实并不想借助他人的力量站起来,但是现在她靠自己恐怕是站不起来,无奈她只能搭上柳明辞的手。
“多谢大……”
“怎么了?”面对微微愣住的宛易逢柳明辞问道。
“不,没什么,劳烦大人送我回房间吧。”
对方的手很温暖,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手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如脂玉般细腻,而是有些粗糙。虽说世家子弟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因为常年骑射,所以手上有茧并不罕见。
不过柳明辞的手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常年骑射的手上的茧是固定的,但是柳明辞手上的不是。那茧有薄有厚,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让人完全猜不出他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或许,我对他一开始的推测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宛易逢看着柳明辞的侧颜沉思着。
柳明辞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预张口,但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没有询问对方心事的勇气。
第二天清晨当柳明辞敲开了宛易逢的房间时,发现她正一手拿着剪刀一边看着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