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有永远吗?在经历过长久的离别之后?
阿宽离开的时候,岳心曾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她可以更快地和她爱的人们团聚。局势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在生活中,她已经窥见了希望。
然而加快的命运齿轮却是走向了另一个错误的方向,在她即将拥有幸福的时刻,她的父亲,她挚爱的父亲,她一向身体康健的父亲,竟是在异地猝然长逝。
钟绣如已经在门外哭成泪人,她头发散乱,无力地靠着斑驳粗糙的门框,眼角的泪不受控地顺着已有的两三道泪痕流下。多年来她四处奔走,委曲求全,不过只为一个一家团聚,可如今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都变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她忽然觉得可笑。在长久的迷茫与无助中,那惊人的嚎哭声也终究转变成了久久不息的呜咽。
岳心也是心如刀绞,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母亲。无情的风从门窗跃进,吹动桌面上被她和她的母亲抓皱又铺平的信件,那上面的墨香尚且可闻,但熟悉的字迹下却已留落了一道又一道难以抚平的刺目的折痕。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她的父亲为她们考虑着一切,可她却是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
谢村长送来一块修整好的木头,材质一般,上头除了三层涂得不太平整的漆也不再有其他花纹。岳心脸色苍白地谢着接过,呆坐在一旁一笔一划地写上、刻上岳埔的姓名。他们生难相见,就连死也只能隔着老远寄物思人。
钟绣如恸哭过后便似乎恢复了正常,一项一项地询问旁人办丧事的琐碎,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是难受,却又不好劝,只能东办一样西搭把手地默默帮忙。
许久没人住的家里突然又有了人气,可岳心却是越发觉得陌生与寂寞。蔡美珠从岛上赶来,帮衬着钟绣如母女俩裁了白布生麻,她在屋里头为岳心调整好孝布长短,看着眼底发青的女孩一阵心疼与叹息,“心心,往后有姨在呢啊。”
岳心没有接话,只是疲倦地眨了一下眼询问:“姨,丧礼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好了,就是照片要慢一点,不过你隔壁的李阿姨去催了,说是最迟明天早上能回来。”
“诶,”岳心点头,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不堪,“那我看看我妈去。”
她走到门口,扶着薄薄的门板,又回头低语:“姨,这事儿你就先别和阿宽说了,他最近要考试呢,再过几日也就回来了。我爸也没回来,没必要让他两头跑。”
这场葬礼本就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外面都没规没矩了,他们里面还讲究这些做什么?活人终究是要比死人金贵些的。
岳心走出房间,抬头将眼泪掩进眼里。她来到大厅,看见母亲正坐在一条半高长凳上剪花枝。白色的菊花瓣并不细密,疏疏散散偏有一番零丁之感。钟绣如拿出一条蓝色丝带,将几朵花捆在一处,又插到桌上那蓄了三分之一水的白色宽肚窄口瓶里。
“老岳最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临走这么一遭,也让它们来送送你。”
她似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和人交谈,可不论如何,终点总是落到了岳埔那里。岳心捂嘴哽咽,忍耐不住上前抱住了母亲痛哭。
钟绣如已不再落泪,她轻轻拍了拍岳心的后背,等小女儿冷静下来后就站起身,蹒跚着将花瓶放到了空出来放遗像的位置旁边。
岳埔的丧礼很简单,只有一张遗像、一个牌位、一束白花、一个火盆和三柱清香。前来吊唁的人不多,也没有多少繁文缛节,三鞠躬后也就离开了。岳心和钟绣如从白天跪到晚上,烧纸钱、还礼,等院子前的大门关上,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她们的生活原本就很简单,现在只是变得更简单罢了。
岳心还得回君山岛村,钟绣如和她不得不继续分离。短时间内要承受生离和死别,岳心无法不担忧母亲的状况,谢村长已经多给了她几日的时间,可她们到底还是得在码头分手。
“行了,你走吧,”钟绣如整理着岳心的衣领,又给她的脖子系上了一条素色丝巾,她垂落的发丝顺着风飘到了岳心的脸上,一扬一扬的,让岳心心里也跟着动荡,“别惦记妈,我还没等到你和姐姐回来呢,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今年这天气又冷了不少,你睡前、早起都要多穿点衣服,别让寒气侵袭,到时候又喘起来。”
“妈,你一定照顾好自己,难受的话就找隔壁陈婆婆、李阿姨她们说说话,千万别憋在心里头。重活累活能少做就少做,别累坏了身体。”
岳心这时才发现,自己能有多唠叨。即便这些话已经从几日前叮嘱到现在,面对一夜白了半头的母亲,她仍旧是不能安心。
钟绣如只是微微点头:“我知道,船要开了,你去吧。”
她的母亲向来不喜欢伪装,这次她没有扯出那样令人痛心的笑容,岳心还是松了一口气。当小船晃晃悠悠远离岸边,日光铺满江面又照到她身上时,坐在船头的女孩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异常熟悉。当年,她也是这般和父母分别的。只是那时在岸上相送的是她,船里头也有相互依偎的两人。
七年了,已经七年了,原来才七年。
岳心难过地闭上双眼,只觉恍若隔世。她在家中看完了父亲的书信,和母亲回忆了当初的生活,这才记起那时候一家子的模样。父亲每日要早起上班,牵着她的手走过街巷送她上学,母亲则是视医院的安排,有时候早早便会归家,有时候又等他们都离开后也还没出现。当全家人聚在一起,他们说笑谈天,读书唱歌,种花做饭,那时候,他们的目标简单而质朴——等岳馨回来,等岳心考上大学,他们一家人一起回北方看雪。
回村的路开始模糊,回家的路也变得很长,还好这一次不需要有大人再牵着。岳心憋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那里锁了几日,早上才被村长夫人打开打扫。大部分的东西都收归得整整齐齐,唯有桌上那本阿宽用过的书册,被从未关牢的窗闯进来的风吹开了书页。
那贴近书脊的位置,夹了一枝风干的桃花。那是那株碧桃移栽成活后开的第一簇花朵,它们现在已不如当初鲜艳,可透过阳光,似乎还是能看到当日盛开的情景。岳心举着它,沉默着面向窗户坐了良久,等自然的光线又消失了许多,她才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