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巧云的喜宴约摸在下午三点开席,岳心提前结束工作,搭乘班船再一次踏上离岛。这里较四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平坦的水泥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村子里,岳心不用再踉跄着行走,可以缓步欣赏沿途的风景,但这样的君山岛村多少让她感觉到了点陌生。
她不在的年月里,村里增添了好些她不认识的人,也走了更多她认识的友邻。这里的居民本来就不多,这么一番“洗牌”过后,岳心仿佛又回到了刚上岛的那一天。
村口依旧散落着石凳、竹椅,但却不见边做事边聊天的女人们,再走几步,远望可见乡间小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婶姨结伴往同一个方向走。岳心不用思考,就知道她们是要往王晓荣家里帮忙。小村子的人情世故就是如此,一家办事,大半个村子就都聚到了一处。
肩挎包,手里拿着包装好的礼物,岳心走过那一段她熟悉的道路,沿途跟面带诧异的旧识打招呼。她确实还是和当初一样不善交际,但至少,她能够训练好微笑去面对待会儿更多的熟悉面孔。
古巧云和王晓荣的结婚仪式已经在吉时举办过了,等下只需要轮桌敬酒。岳心将红包交到负责登记的谢村长手中,同他寒暄了几句便趁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跟着前来解围的古巧柔进了房中。
王晓荣和古巧云已经等待她多时,前者见到她时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别扭,还好没有在打过招呼后就找借口溜出门外。岳心理解这位阿宽好兄弟的怨念,她略过他们之间暂时还隐形的不愉快,双手将准备的贺礼送到了古巧云跟前。
“我太迟知道你们的婚讯了,来不及准备更好的礼物,只能带着祝福将旧作送上,希望你不要介意。”
古巧云半点也不会计较这些,她满脸欣喜地将画轴展开,见到上面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并蒂牡丹和新题写上的表示祝福的诗句,一时惊讶得忘了说话。
一群人中最懂书画的李毓梅此时也在旁侧,她带上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品赏了一番这幅富贵牡丹,连连点头,含笑向着岳心道:“心心的画当真越来越好了,字也越发有风骨。”
奔着好兆头,大伙其乐融融倒也没有多说其他什么,只顺着李毓梅的称赞跟岳心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唯有新郎官耐不住性子了,出门前还不忘来一句话人,“得到了名师教导,自然是有进步,那几年又不能白去。”
岳心讪笑,拦住了古巧柔要脱口而出的教训,带她坐到一旁将话题引至她没来得及参加的婚礼仪式上。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新人刚才咬苹果的一幕被屋里的年轻人惟妙惟肖地形容了出来,每一个经典画面都能引起一阵哄笑声。
古巧云被闹得满脸通红,岳心也跟着笑了。但坐在她身旁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古巧柔受不了她那回来后就达不到眼底的笑意,起身拉起听得正高兴的丈夫小四就往外走。
“我们去路口迎客。”
小四不知道妻子又发什么疯,嘴上询问,脚还是乖乖地迈开了步伐。岳心羡慕地看着他们离开,渐渐地将屋里的吵闹都隔绝在外。
蔡美珠一路过来就听说岳心回来了,她心有戚戚,等见了人终是忍不住捂了心口,她还是没想到岳心当真会回来。
屋里头的人已经看见了她,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令蔡美珠忍不住想后退。其实岳心又何尝不想逃离,只是她强迫着自己,逼着自己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美珠姨,好久不见。”
“心心……”蔡美珠脸部的线条比岳心还要僵硬,她本就圆亮的杏眼此刻瞪得更大,“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牵扯出来的笑容实在太过显眼,岳心苦笑着应对蔡美珠的表现,心中更诧异于阿宽竟然没有将她回来的消息告诉母亲。她将前一日给古家姐妹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对面的人边听边点头,可过不久两人就又都陷入了沉默与尴尬。
外面一串鞭炮声响起,酒菜陆续上桌,岳心向外头望,正见刚刚赶来的阿宽迎面向她们而来。
“妈,心心,”他的声音、他的笑容都和记忆里、梦里的人高度重合,岳心忍不住想哭,她不着痕迹地低头将眼泪憋回,听着来人继续招呼,“开席了,我们过去吧。”
他们的座位必然是连在一起的,圆桌坐下十个人,相互之间难免有触碰。岳心的手臂不时会和阿宽碰到,虽然接触的时间短暂,可也足够让她心里动摇。
席上的年长者拆开每一桌都配有的香烟,给席客们分发,轮到阿宽时,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戒了。
“那岳心也不要了吧?”林水伯笑着收回,将余下的烟都装进口袋里,“你们小娃娃,不抽烟好。”
说来也是神奇,十年的一场经历,似乎将每个人都推离了原有的轨道。少年时期呆呆愣愣认死理的王晓荣如今做起了生意,还颇有所成,而最有经济头脑的阿宽却是坐起了办公室,每天兢兢业业上班。就如同戒烟一样,岳心克制不住地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了下来。
她的目光偷偷落到阿宽线条明显的小臂,又默默收回。桌上的人已经开始动筷,手的主人也将一块五香条夹到了她碗里。同桌的妇女瞥见阿宽的动作,互相挤了挤胳膊窃笑,大声问起蔡美珠什么时候办喜事。岳心没听见她的回答,心情早已是起伏不定。
“不舒服吗?”
身旁的男人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他焦急的神色令岳心反应过来自己的呼吸竟是有了些急促。她平复了心情,弯起嘴角摇头,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回:“我没事,可能只是刚回来,还不太适应。”
“嗯。”阿宽点头,他其实很想擦去岳心溢满眼眶的泪,但她不自觉的疏离令他踌躇。稍一犹豫,这机会就溜走了。
“心心,”古巧柔喘着气跑来,她看了阿宽一眼,伸手将岳心拉到一旁,“蕊蕊来了,哭得厉害。”
岳心自是没有心思再想旁的,她拜托古巧柔同新人解释,自己按着她指的方向就快步走去。
还留在路口的小四疑惑不已,正怀疑远处那男人和孩子的身份,就见岳心火急火燎地跑出,然后熟练异常地哄抱着孩子离开了。他目瞪口呆,正想询问古巧柔怎么回事,就看见隔在他们中间面色沉重的阿宽。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