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月知道如今和以往不一样了,她与她父亲的地位彻底颠倒,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任由他随意捏扁搓圆的女儿了。
可他变得这么彻底,把面子里子亲自踩在脚下盼她感念莫须有的父女之情,只因为她成了陛下的心爱之人,或许能在他官途命运的背后推上一把。
何其有幸啊,能亲自体会到丞相大人最极端的两副面孔。
她觉得可笑,觉得荒唐,觉得悲哀。
她慢慢坐回摇椅上,“兰儿,我之前说要做什么来着?”
“娘子,您说要去书房练字。”
薄毯盖回腿上,宫女小心翼翼为她奉上一盏茶。
兮月没接。
星兰接过来,喂给她喝。
兮月自嘲地笑了下。
“练不成了,你把那本要临的游记拿过来,读给我听吧。”
星兰应下,去了书房。
星兰的声音很轻很缓地响起,讲述着那些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名山大川。
她低头,手在里面轻轻把薄毯拉开一角。半个手掌露出来。
湿润的,苍白的,与死人的手掌比,只是不泛着青色。哦,死人的手掌还不会颤抖。
“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引自《徐霞记》)
瀑布,她曾在画里见到过,从那么高的山上飞流直下,壮观宏伟。
最初,是在父亲的书房里。
她第一次去,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画,看得久了一些,父亲就突然间暴跳如雷。她毫无防备,刹那间像是被什么千钧之物重重锤在地上。
唾沫星子带着污言秽语直冲而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很多次很多次,唯一的尊严,就只有沉默。
她屈膝、磕头、被禁闭、被鞭挞,她都一个一个地受了。她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沉默。
摇椅晃啊晃、晃啊晃,恍惚间晃的不是摇椅,是整个天地。
兮月低低咳了两声。
“娘子……”
抬眼,星兰跪在她面前,按着摇椅不再动。
她的表情太紧张严肃,兮月游离离般地不明白这是为何。
很快兮月的眼神越过她,看向日光照耀里的远方。
一瞬觉得自己像是个寄生在陛下身上的菟丝花,陛下离开的时候,她期盼他能在她枯萎之前赶回来。
“娘子,陛下快回来了。奴婢叫苏大夫来再给您把把脉好吗?”
“不是每日晚膳后吗?”
星兰近乎祈求地看着她。
兮月笑了,苍白羸弱,“兰儿担心,那就去叫吧。”
只是不巧,宫御今日事少,来飞雲殿比往日早,正好看到星兰领着苏守哲要往主殿去。
还不到请脉的时辰……
一刹,宫御只觉脑袋“嗡”地一声,仿佛她又浑身浴血躺在他面前,他拼尽全力也挡不住狂风要将她吹灭。
是她哪儿又不好了吗?
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他飞步往前,只顾着要立刻见到她。
几息前,摇椅上。
兮月本不愿闭眼的,她今日最想的就是能做那个第一眼看到他走进宫门的人。
只是时间久了,眼皮自个儿也累了,她没撑住,想着星兰回来会叫她的。
于是不由自主便阖上了。
直到被宫御剧烈的动作抱进怀里。
宫御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好像一切都远去了。
他只看得到她满头满脸的冷汗,只感受得到她身体都是凉的。
他抱着她,炎炎夏日里,像抱着一捧潮湿的冰雪。
殿内外的众多宫女太监,包括门口的星兰苏守哲,都被宫御骇人的气势镇在原地。
没人敢动,没人敢出声,没人敢看。
一个大权在握主宰国家的皇帝,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不是说笑。
直到一只瘦弱苍白的手臂伸出来,环上他的脖子。
兮月昳丽苍白的面容露出了些。她还有些迷糊,娇娇柔柔的声音略微含糊,“陛下,要用膳了吗?”
霎那,冰封的时空解冻,每个人又可以感受到日光的温暖,微风的吹拂。
有当差不久的小宫女吓得瘫软在地,被无声无息扶了下去。
“你怎么……”兮月看清了他的表情,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陛下,我没事的,我自己知道,就是月事快来了,这几个月总是这样……”
宫御一言不发,抱着她去了里间。星兰引着苏大夫跟上。
“……也请了苏大夫过来,就是,”兮月声音低了下去,他看她的眼神可太让人心虚了,“就是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
兮月头也低了下去。
她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说了他更生气,就闭嘴了。
苏守哲把了脉,她的身体确实是因月事,这本就没什么快的办法,只能温补着慢慢调养。
外边在备膳,里面人都退了出去。
宫御干燥炽热的大手握住她一双纤细柔弱的小手,声音粗粝沙哑,“因为月事?”
低头看她的眼神,称得上压抑可怖。
兮月却只顾看他的大手,那里面有自己的两只手,像被捆住一样。
不由又往他怀里挤挤,她好想抱他哦,想两只手环住他的腰,很紧很紧。
那只大手收紧了些,握得她的小手有些痛。
“体寒是因为月事,”压抑着,风雨欲来,“那手呢,兮月,你不知道你的手一直在抖吗?”
他把手摊开,抬着它们停在她眼前。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自己的手。
很白很细,纤纤玉手。
兮月心里笑了下自己,哪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
一直在抖,只有这一双手,一直不自主地抖。
布满冷汗,他捂了,也没暖一分。
兮月真的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