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信她好。
更何况,有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谈之此事细枝末节,她总是记忆不清,更无他人目睹,谈何自证清白?
一件件一桩桩垒起来,如蛆附骨,鲜血淋漓地撕开她貌似光鲜的皮,抽筋拔骨般让她几乎成了个木头人。
每日练琴、用饭、睡觉。
除此之外,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任何多余的话语。
活成了一桩石塑,一个雕像。
怎能不改呢。
一开始那半年时光,她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
那反复鞭笞的钻心疼痛,就算脑子不记得,身体也记得。
自此。
她每日练琴到深夜。
是因为曾有人告她按时用饭收琴早了几息,想来并不刻苦。
再也不向膳房点想吃的菜。
是因为有人因此告她耽于口腹之欲,疏忽琴艺。
在人前除非必要再不言语。
是因为任何不经意出口的一句话,最终都能到他耳边,面目全非。
很久很久,除了父亲吩咐不得不做的,她不敢多做任何事,不敢多言一个字。
……
兮月走到窗边歪着坐下,心空茫茫地疼。
复杂的情感涌上来,烈火煎熬,叫嚣着要把她拉回地狱。
而她被逼着那样下功夫练琴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所为之事荒谬又可笑。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荷花池畔,笙歌燕舞,她像乐坊里的妓子,一曲又一曲,任人品头论足。
她记不得多少人的手抚过她的衣衫,多少双混浊的眼摩挲过她的面容。
背后她哭着求父亲,跪下来、扒着他的脚,扔掉所有所谓贵女的姿态,乞求他,求她不要再让她弹了。
随后被一脚踢开。
那时感受不到疼,只觉得世界一下暗了,像迟钝卡涩的墨画皮影,她被打断骨头,钉上钉子,细细的丝线穿过血肉,拎起她扮相艳丽的皮,看众人如何作怪捧腹、醉生梦死。
她不懂,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时而琴声婉转,时而一字一句言笑晏晏。
那日之后,她的美名传遍京城。
所有人都知晓了,丞相家的千金容貌倾城,举世无双,一手琴艺更是可与那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相媲美。
如此神仙人物,生来就应是皇家的人,合该入宫受皇妃之尊。
可她在屋中,听着这些流言,疯子一般,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恨不得刮花这张所谓倾城的脸,砍掉这双弹琴的手。
而他,理所当然,觉得她就该因此对他感恩戴德。
书房里,他居高临下、语重心长讲了那么那么多。
她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静下来,似沉在潭中,污泥烂草灌满口鼻、淹没身体,生长蠕动,将她彻底同化。
直到再也挣不脱。
父亲的嘴不动了,她被赦免暂时离开。
像个游魂,飘出书房,飘回平日里住的小院。
迎面,星兰捧着新衣裳,小心翼翼问她是否还要沐浴。
望她的眼神,像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她摇摇头。
早该死心的。
是她天真,内里脏了,沐浴怎会有用。
她支使着躯壳,挪到床边。
星兰为她脱衣。
她趴下,任由星兰给她浑身上下那些被搓红的印子抹药。
目光麻木,如一潭死水。
她听到星兰在哭,泪水滴下来。
她换了新衣,顶着新皮,恭恭敬敬去了书房,拜谢父亲。
阳光依旧好,花比昨日红。
……
思绪稍稍挣出,窗外琴声依旧,像清泉涌出,缓缓流过山涧。
她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净眼泪,没有回头。
语调随意,稍显低沉,“可以了,叫他回去吧。”
起身,一步一步走回,琴声悠悠收尾,余音绕梁,悠远绵长。
琴声何错,琴亦何辜。
不过人心。
拿起游记,轻柔珍重。
书中他的字环绕飞舞,温暖萦绕,恍惚间一切尽染了墨香,独现书中景。
“真是浪费了。”轻叹一声。
此时再看,竟觉得这内容配不上他的字。
“什么浪费?”
是陛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