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到傍晚,头疼较晨起时好多了。
入夜,她仰头望月。
一时想到什么,吩咐下去,很快,殿中这两间屋便亮如白昼。
又比白昼更加温馨。
暖黄的光有在宫灯里的,点亮繁复华丽的花纹格子;有在精致的烛台上,洒了金色展翅的凤凰满身光辉。
最亮的是书案旁的两座烛山,其间每一支蜡烛都有专属的琉璃罩子。
花样繁多,每一个都有不同之处,细看其精致叫人惊叹,远观又自成一体,赏心悦目。
星兰笑道:“陛下给娘子的生辰礼,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兮月:“这匠人手艺可真厉害,如此复杂,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又笑这设计的人,“这机关虽省了点亮的功夫,点一只便能传着火亮了所有,却省不了换蜡烛的功夫,光一个个摆放好,就得不少时间吧。”
星彤在一旁,边为她摆书整笔墨,边讲着,“奴婢自小在宫中,有幸见过不少贡品,这一类的大多如此,不怕繁琐,就怕贵人觉得不够新奇。这已算是很好的了,蜡烛耐用,最多只需两三日换一次,动作快些,一刻钟便也好了。”
兮月听着,后退几步。
看了这么久,依旧觉得惊艳。
“那真不错,这又亮又好看的,也算实用。”
故意叹口气,“怎么以前没想着晚上看看书练练字呢,真是白让它蒙尘这么久。”
星兰想想库房里堆的那些东西,陛下这两年真是恨不得把私库都搬过来,更别提娘子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光那一日就不知道抬了多少珍品进去,别说娘子,她也得看着单子才记得住。
难得玩笑,“能等到娘子用它的这一日,已是它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况且就算待在库里,那么些珍宝相伴,想来也未必寂寞。”
这话一出,兮月作赞同状,“也是也是。”
星兰星彤俱笑起来。
……
桌案理好,兮月往前坐下,细细翻着看了几页,陛下潇洒凌厉的字体配上书中山水间的美景,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看得出,为了她好临摹,他特意省了许多连笔,尽量靠着她写字的习惯。
一笔一画端正写下第一个字时,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在他怀里,被他握着手写字的场景。
她有些思念他那么温暖的怀抱了。
放下笔,镇纸铺平压好写完的这一张,起身拢住厚实的披风。
推窗,望见宫门口宫灯轻轻摆动,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忧虑着:“陛下怎么还不回来?”
星兰提醒,“娘子,离陛下说好的时辰还有两刻钟呢。”
顿了下,“可要派人跑一趟?”
兮月摇头,垂眸,“那便等等。”
本以为能立刻见到他,现在又知不能。
猝不及防,如雪般的孤寂就这般涌上心头。
一人立在窗前等着夜归人时,屋内愈亮,反而愈像一座孤岛。
心里笑自己:这么些宫女太监守卫,都是摆设不成?
忽又愣住,可不嘛,诗中亦云,“除却巫山不是云”,“只盼一人归”。
有这心情的,何止她一个呢?
回到桌前,撑头看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恼得生了怨。
他的字引了她的思念,便甩手而去了,一点儿不管她因此有多煎熬。
点点书册,恨铁不成钢般,又恼自己怎么这样,任由他将她占得这样满,害她只能这么想着念着,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心思。
更恼自己连这么几刻都等不了。
报复般,她叫星兰,“让那琴师过来,到院中弹一刻钟。”
没有头疼作扰,又精神正好,清醒时听琴,别有一番滋味。
她几乎是强迫自己耐下性子。
这人似乎格外擅长轻缓的曲子,曲中悠闲从容甚是难得。
她不由想起旧时她日日练琴的光景。
年龄长了,也经历了不少事,此时回想,就知怪不得父亲总在听了她的琴后大发雷霆,那般折磨她。
琴音即心音,年少不知掩饰,怨恨愤懑明晃晃露出来。
如此明显,父亲怎能不罚她?
忽然很羡慕,无论是这琴师懂得掩饰,还是他心境本就如此,都是她年少时不曾有的。
她问:“陛下可有送过琴?”
星兰让人将单子取过来,翻到乐器一册,回:“娘子,只一把筝,名凰鸟。”
星兰手顿住,抬头,低声:“琴只当年您弹的那一把,入宫时,丞相特意让带进了宫。”
兮月惊讶,几经辗转,它竟还在。
一瞬有种冲动,想干脆把这物什砸了毁掉。
又压抑着没说出口,沉默半晌,“那便放着吧,明日你们把筝取出来就是。”
这一刻,其中辗转纠结,面对的又怎会仅仅是一把琴呢。
是有关于此,所有不堪回想却又抹不去的时光。
年少时,她在丞相府中学琴。
父亲恨不得日日贴身看管她,只是身为丞相,事务繁忙,顾及不能。
于是派专人看着不说,还挖空心思想了个法子。
一个荒唐又辱人的法子。
他传话给府中所有人,凡见她读书学琴有懈怠者,如实禀报,可得二两赏钱。
于是从那时起,她在众人眼里,从府中千金、贵人主子,成了无需尊敬、人人可看管告状的,一屉会行走的银钱。
谁人不爱钱?
下人日日做杂活粗活,不都是为了每月的月钱。
二两啊,够小门小户几月吃穿不愁了。
凭空伪造不可,就暗中窥伺,夸大其词。
渐渐变本加厉,她任何一个平常的小动作到他的耳朵里,都能添油加醋成不勤奋不上心的铁证。
而她大多无从辩驳。
父亲总是宁信她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