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只是念头而已。
转过一瞬,就不想再去深究。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他如今这幅模样,都不重要了。
甚至囚困她十多年的痛苦经历,家国面前,也都显得不重要了。
他将在市口,斩于众目睽睽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唯一能存活的地方,或许,是她纠缠不休的梦魇。
这么多年,她甚至习惯脑海里日夜翻滚着那些痛苦经历。
若,记忆,也能随着人的逝去一同湮灭就好了……
兮月怔怔抚上胸口,目光虚虚落在被光氤氲的窗棂。
可为何,她一丝一毫的快感都感受不到呢。
反而,这么,这么难过。
像是即将亲手埋葬及笄之前,那给予她本领、也给予她苦难的十几年光阴。
“娘子,娘子?”
兮月回神,是星兰捧起她的右手,在涂脂膏。
“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兮月露出浅浅的笑,迎着光几欲透明,摇摇头,“乱七八糟的……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陛下刚派人来,说要回来陪您用膳呢。”
兮月笑真切了几分,“可知会了膳房?”
“派人去说了,娘子可还有要加的菜?”
“没,”她没什么胃口,“陛下点就好。”
“咳咳……”她掩唇咳了几声,示意星兰帮她脱鞋,“我眯一会儿,陛下回来,记得叫我。”
苍白瘦弱的身影陷在软榻上,呼吸清浅。
星兰将纱帘夹好,光透进来柔和不少,金沙一般撒了兮月满身。
这么亮,亮得她白皙的肌肤透明一般,底下青色的脉络隐约可见。
星兰望着她微微拧起来的眉,就在边上守着,寸步不敢离。
梦境荒诞。
她梦到丞相身首分离,手捧着头,那张嘴张张合合,在高谈阔论。
她耳边却一片寂静。
麻木看着他神情渐渐扭曲,发疯发狂。
吼得脸通红,那模样,恨不得把肺都吐出来。
可碗大的伤口深红一片,头在手上,哪来的五脏六腑呢。
她只觉荒唐凄凉。
像是不能自控的怪物,发泄怒火、大吼大叫,像人吃饭睡觉一般,对他而言,也是必需品。
捧着头的身体慢慢坍塌,最后手都消融,头掉在地上,扭曲的神情静止了,狰狞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地面也坍塌,一直一直往下掉,那头的模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她骤然失重。
浑身狠狠抖了一下,睁眼醒来。
宫御刚进来,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半抱起她。
“月儿,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兮月捂着胸口,压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喘息中说出口的一个字微不可见,“……梦……咳咳咳……”
“梦,是做了噩梦吗,别怕,梦都是假的。”他紧紧抱着她,用手一下一下顺她的背。
兮月闭着眼,等脑海里乱窜的情绪沉下来。
这样的噩梦,其中的情绪她也说不清,但害怕的成分似乎已经很少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泪慢慢湿透他的衣襟。
她哭得很安静。
再抬起头,除了眼眶通红,神情和平常一样。
还用手戳戳他的胸口,“陛下,换身衣裳,咱们去用膳吧。”
宫御担忧地看着她,“不行的话,就让他们在这儿摆膳吧。”
兮月摇摇头,无声拒绝了,还推推他,催促他赶紧去。
宫御揉揉她的头发,起身。
兮月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拐进转角看不见了,才猛然将袖中的手死死握紧。
这算什么呢,临到头告诉他,丞相真的被行刑,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吗?反而空荡荡得难受。
他是因为她才这么快动作的,如今,又叫他慢些吗。
慢……
可一想到这个字,仿佛身体里的气血都在翻涌,叫嚣着恨意。
凭什么呢,一个于国于家无益的人,一个背信弃义叛敌卖国的人,如今惩处已经够晚了,凭什么还能多活些日子。
她无声苦笑出声,眼眶又湿了。
到底要什么啊,到底想要怎样啊。
眸光怔怔放在虚空,泪从下巴滴在被子上。
或许,她真的该见他一面。
餐桌上,她手中捏着筷箸,垂眸望着眼前的碗,欲言又止。
宫御见状夹了菜到她碗里,“月儿,今日早朝只定了丞相等人行刑的大概日子,具体几月初几得等钦天监测算。”
兮月抿唇,怔然,“还要……钦天监推算啊”
“毕竟,”宫御道,“丞相勉强算的上三朝元老了。”
叹了口气,宫御起身,过来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兮月被惊得“啊”了一声,换成怔然看着他的脸。
宫御捏捏她,没好气的,“用膳是最大的事,你还不认真。”
她手拽着他的胳膊,红着眼,一言不发。
“我喂你,好不好?”
兮月扁着嘴,点点头。
用完膳,他抱她到床上,好好盖好被子。
坐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厮磨了一个吻。
气息近得与她缠绕在一起,“月儿,就算是心里难受,你也告诉我,可好?”
他磁性温柔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她的心无处躲藏。
“陛下……”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仰头,满目无措。
他的大手向上,为她捋顺额头的发丝,无比怜惜,“没事,没事的。”
“我……”她抖着唇,“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明明,天理昭昭,他伏法了,我该开心的。”
宫御心都因她的模样拧了起来,与她一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