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或可打发时间,便带了来。”岑商说罢,自怀间取出了两本不厚的纸质书简,装帧精美,远望去平展妥帖,保管的倒是尤为精细。
依岚笑吟吟地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乃是收录的前朝的京中文人骈赋,“岑兄还有这等雅好,我便少了些静心的修行,如此打发时间,甚好,多谢了。”
“能稍解困顿便好,既如此,姑娘安心静养,我便不扰了。”岑商起身,微微抱拳,便要出门。
依岚颔首,瞧着自己冠发不整,出去失了礼数,便回应:“方沐发未及梳妆,不合礼数,便不远送,岑兄好走。”
岑商点头致意,便快步夺门而出。少女的柔婉和混战时的凌厉果决,实在判若两人,似惊鸿掠过静湖,惊起一池春水潋滟,让人悸动不已。
转眼便是数日光景,七月十五这日,依岚腿伤大好,选了一身素纱衣裳,以白玉簪在头顶挽了个单螺髻,趁着黄昏日暮,便匆匆出门去。
天色昏沉的姑苏澄河畔,依岚独坐垂柳下,感受着晚风的缠绵,她的身侧摆着五盏河灯,只待夜幕再深沉些,月华皎皎之际,便悉数放出去,任它们如满载相思离别意的孤舟般,飘逝东流去。
她的眸色怅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年更比一年模糊的容颜,她已然记不真切,亲人的样貌了。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被官差带走后,她便再未见过。她的母亲一头撞在门口的影壁上,入眼的是满目猩红。至于她老病的爷爷,更是一口气没上来,便撒手人寰……
岁月蹉跎,却洗不去心底的晦暗。依岚固执的放了十载的河灯,只因阿孃曾说,河灯的烛光可以点亮忘川的归途,亦能让生者,在朦胧微光里瞧见亲人的笑靥,昂首前行,再无畏惧。
依岚的视线逐渐模糊,河灯漂流远去,当真是愈发朦胧浩渺。她有惧么?她答不出。见过亲人的笑靥么?脑海中自是有的。前些年,她怨怪阿孃骗了她,如今她懂了,这不过是生者的一点追思,一点慰藉。凡尘的光,如何照的进忘川的长夜?
“姑娘。”一声小心翼翼地轻唤打断了依岚的思绪,她俯首,以衣袖掩去眼角的泪痕,才抬眼去瞧。岑商一身银灰色衣裳,手托一盏河灯,立在她的身侧。
“忧思伤身,可介意我陪你坐坐?”岑商在旁观察她许久了,见人眼底水雾迷蒙,才未敢叨扰。
依岚闪了闪身子,随手拍了拍身前的空地,柔声问:“岑兄为何人放灯?”
“我母亲,”岑商半蹲着,将河灯推下了澄河,目送着灯火远去,补充道:“我自打有记忆起,就不曾见过她,却也免不了时时想念,或许,这便是血脉的牵绊。”
依岚默然,不知是脑海中有印象好些,还是没有更洒脱些。她抱臂坐在河畔,看着来来往往安放河灯的百姓,每当瞧见那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说说笑笑来此放灯的人,她的眼底都难掩欣羡。这般温情,往者生人都当是欢快的。
岑商似是觉察了依岚的神伤,试图开解:“姑娘,前路方长,往事不宜多思,来日尚可为期。”
“岑兄说得在理。我放了十年的灯,今夜还是第一次,有人出言开解。”依岚讪笑一声,缓缓道,“其实,一年到头,也唯有闲暇时,记得起前尘往事,说来回忆满是欣慰,少有忧愁,也是幸运。”
岑商倒是有些诧异,疑惑出言:“姑娘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依岚轻笑:“怎会?自有恩人庇佑,不然一介稚子,如何活得长久?岑兄倒是会逗趣儿。”
见她笑,岑商也笑了,借机转了话题,“你口中的恩人暗中护你,那夜该当多谢他们出手相救的。”
依岚闻言一愣,没想到此人话锋转的如此快,赶忙反问,“那夜不是岑兄的人?”
岑商错愕至极,瞪大眼睛道:“怎得,不是姑娘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平白撑起浓重的疑云来。再没了闲心伤怀,依岚呢喃:“到底是何人?”
岑商起身,眸色虚离,斟酌良久,方道:“姑娘可吃过晚饭?若不曾,换处地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