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贺琅早早地起了床,练了会剑,实在是心不在焉,便草草结束了晨练,去了程莠的小院。
他在院外徘徊了一会,想进去又有点不敢,正纠结着,林禹端着一个空碗出来了。
贺琅忙正了正衣衫,迎上去对他点头致意,以掩饰自己一大清早在一姑娘闺房前鬼鬼祟祟的流氓举动。
林禹见到他,一眼便洞悉了贺琅的心思,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道:“贺大人早,可是来看阿莠的?”
贺琅心虚,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听了他的话,犹疑着点了点头,道:“啊,是啊,她,好点了吧?”
“阿莠刚醒,吃了药,”林禹让出路来,“但精神不太好,一会少主会来给阿莠诊脉。”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可以去看,但别想一个人跟我师妹待太久,一会就会有人过来,别干些有失体统的事情来让大家不好看。
贺琅对林禹身上隐隐的敌意视而不见,心想这家伙也太敏感了些,而后对他笑了笑进了院子。
林禹:“……”
林禹捏紧了手中的瓷碗,缓缓吐出一口气。
贺琅在厢房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
屋内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进。”
贺琅轻轻地推开房门,就见程莠披着外袍坐在窗前擦拭着手中的金羽刃。初晨的阳光透过纱窗打在她的身上,给她晕染了一层暖色的光辉,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浓墨重染般几乎要坠于地,发顶蓬松的秀丝在阳光的穿透下几近透明,她的一半容颜仿若融化在了圣光里,宁静安谧地近乎虚幻。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在金色的暖晖中显得尤为清柔,好像轻轻一触,她就会像幻象那样支离破碎,她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光辉下根根分明,手中的金羽刃沐浴在金光下反射出一束寒光,横贯映在了她的脸上,又给她的清柔添了几抹肃穆,却也不失美感,是一种矛盾与和谐共存,近乎破碎的美感。
侠骨柔肠,不若如此。
听见开门声,程莠抬眸望去,未语先笑,月牙弯弯:“贺凌云,我方才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想着想着,你就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贺琅本一肚子的自责与担忧,道歉的话在喉咙间滚了四五回,甚至有一点不敢见到她,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心里面狂涌的思念一直推搡着他去见她,另一方面睁眼闭眼就是她倒下去的情境,又让他跟自己置气,觉得自己伤害了她没脸来见她。
可如今见了她,心里所有的想法倏地散了,只剩下推门一瞬的怦然心动。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笑容,还有她温润似水的嗓音,轻轻敲在了他的心房之上。
他发现,他喜欢她,又多了一点。
贺琅合上房门,向程莠走去,他淡淡笑道:“一直想着你,想了一天一宿,让我尝了好一番辗转难眠的滋味。”
他行至程莠面前,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后脑,见她不躲不闪,才揉了揉,但又不敢太过放肆,轻抚而下挑起她的一缕青丝握在手中:“现在还在后怕,怕你出事,你真是吓死我了,阿莠,我真的好怕你出事。”
程莠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轻蹙着的锋眉,还有那似水眼波中快溢出来的思念与愧疚——她都知道,她也明白。
她将金羽刃放在桌案上,捉住了贺琅握着她头发的手,而后掌心贴着掌心,把那一缕发丝一同握住,既而十指相扣。
都说十指连着心,程莠做这个动作时,贺琅觉得仿佛有一簇火一直从指尖烧到肺腑,而后一路烧到了脸颊!
反观做这个动作的始作俑者,一脸平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贺琅顿时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碎了一地!
程莠笑着打趣道:“脸红了啊贺大人,凌云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
经她这么一说,贺琅心间的那簇火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焦烤熟了,他知道程莠最擅长在不经意间撩拨他人,他已经在她身上吃了很多亏了,偶尔能反击一次,但效用不大,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泥足深陷,那也是他心甘情愿任她撩拨吧。
其实,他只要先发制人,似乎也能反败为胜,压她一筹,但……他喜欢看她得意的笑。
贺琅缓缓蹲下身,半跪于地,扬起脸看向程莠,此时阳光完全打在了两个人身上,窗前这一尺见方里,贺琅柔和的面容轮廓闪着光辉,漆黑的星眸里温暖地包裹着一个眉眼弯弯的姑娘。
别看程莠面上从容不迫,心里却敲起了锣打起了鼓热闹非凡。
贺琅将他俩手心中的发丝小心地抽出来,握在了另一只手里,缠缠绕绕,绕在了食指上,然后温和一笑,在上面轻轻印了个吻,道:“我亲吻的是我自己,不算轻薄吧?”
程莠顿时觉得头皮一阵酥麻,面颊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也不知道是阳光照的,还是热的……当然不可能是热的。
程莠道:“咳咳,贺凌云,不许耍滑头。”
贺琅温言回道:“遵命,程女侠。”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放了手,贺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程莠抬起手,将金羽刃收回刀鞘,贺琅叹了口气道:“我早上才将平安符给你,本想着它能佑你安宁,不曾想你还是出了事。”
闻言,程莠的手按在了腰间放着平安符的位置,她抬眼看向贺琅,神情认真道:“若那日被困小院的是我,你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吗?”
“会。”贺琅毫不犹疑地坚定道。
“所以,”程莠道,“我也会。”
贺琅定定地看着她。
程莠笑道:“你说过的,‘会有还回来的时候的’,我可还记着呢。你若执意要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这句话还给你。”
既而程莠一摊手道:“算扯平了。”
他两次救她于危崖之下,她前后又拖累他两次,他若今日一定要跟她算夜袭的账,那她也不介意把之前的大账小账也掰扯掰扯,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欠谁的。
贺琅一愣,垂眸失笑,忽而明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困扰在他心间的愁云被清晨的阳光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