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时日好不容易磨缓和了的棱角都是镜花水月的假象,被那个叫程莠的女子轻易敲了个支离破碎,再难破镜重圆。
穆洛衡紧紧攥着掌心的断丝碎玉,无力地说道:“她既自愿与寒阁断舍离,那便由她去吧。”
飞鹰不解:“可是……”
穆洛衡道:“我答应过代清池,无论最后她如何选择,都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这应该是他对她最后的宽容了吧。
飞鹰虽仍是一脸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退下了。
穆洛衡走到前庭的院落中,抬头望向天幕之上高悬的明月,有些茫然地想:我做错了吗?
京师建安,贺府。
赵嘏一身玄色锦袍,面沉似水地站在院落中央,沉着地理着自己的护腕。
贺苍晖放飞了一只信鸽,走上前去,说道:“皇上,铁骑营已经找到了穷天阁窝点,随时待命。”
赵嘏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让他英气十足的威颜无端染上了沧桑,他沉吟着下了命令:“留两支骑兵,朕亲自去歼。”
贺苍晖顿了顿,方才应道:“是。”
赵嘏转头看向贺苍晖,道:“怎么了贺将军?你若有什么话便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贺苍晖也不隐瞒,直言道:“皇上,穷天阁是轩亲王养的私兵,这些年一直隐于江湖,年年‘倾帆’启航之际基本都是它牵头出来裹乱,但却始终独来独往,从不拉帮结派或是与任何人结盟,干的最多的就是教唆,拿钱砸人,皇上今年特意派琅儿绕路千路岭,为的就是引出这些勾结祸乱的贼子,但那些前仆后继的不轨之臣似乎都和穷天阁没有关系,此番轩亲王大张声势掳走小太子,探子紧随其后便找到了他豢养的私兵,老臣怀疑,轩亲王要么把穷天阁丢出来当饵,要么就是弃车保帅,他手里还有更大的筹码。”
“您说的在理,”赵嘏英挺的身姿在夜风中遗世独立,威严庄重,“这些年盯着他的人不少,希望他起兵造反的人也不少,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养起私兵已是不易,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能耐筹谋天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贺苍晖道:“平日里弹劾轩亲王的公文多数出自御史台,今早朝会上御史大夫主动请缨追查轩亲王,要求彻查到底,但陈大人毕竟是文官,所以老臣……”
赵嘏很清楚贺苍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挂念他那两个儿子,尤其是那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小公子,他自是信任贺苍晖的能力,于是便口气恭敬地道:“准了。您去是最万全的保障,朕知道您不希望两个公子陷得太深,如若有机会,我尽量阻止他们上船。”
贺苍晖深深行了一礼:“谢陛下!”
赵嘏忙托住贺苍晖行礼的双臂,道:“贺叔,严重了!都是为人父母,我都理解。”
贺苍晖欣慰地看着年轻的皇帝,道:“陛下,您真的长大了。”
赵嘏苦笑了一下,道:“贺叔,我登基在位已数十载,再不长大,如何扶这大厦之将倾啊。”
他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那个懵懂没有主见,无权无势的少年君王了,他扛起了父皇留给他的沉重担子,接过了父皇苦心孤诣布下的棋局,如今这盘残局,也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可是他费尽心机握住了权势,却怎么也握不住这流沙似的的亲情。王权富贵他从不吝啬一分一毫,可为何所有人还是要离他而去?连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弟弟,也被人逼着赶着推离了他的身边,连带着他的儿子,也要饱受牵连。
这个宫门,分走了他太多东西,从他十七岁登基伊始,他就再也没为自己活过了,但回首,他却也毫无怨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为这天下活,他为这江山活,他不求流芳百世,但求无愧天地,无愧百姓,无愧列祖列宗。
一条花船随波荡漾在岱江的江面上。
银亮的月光慷慨地铺满了整条江面,波光粼粼,赵靖趴在甲板的船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上美轮美奂的景色以及江边的点点渔火,快要目不暇接了。
赵颀坐在旁侧,一边看着他,一边惬意地酌着小酒,叔侄俩身边摆满了点心瓜果,娇生惯养的小太子一点也不嫌脏,手抓着就往嘴里送。
赵颀似是微醺,眯着眼目光有些迷离,他支起脸,越看小太子越像他小时候的皇兄,他抬手揉了揉赵靖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笑道:“大侄儿,想家吗?”
赵靖摇了摇头,兴奋地道:“不想!”
赵颀继续道:“也不想父皇?”
赵靖还是摇头,淘气小孩似的道:“不想,父皇尽会罚我抄书。”
“可是我想。”赵颀轻轻地道。
赵靖天真地看着他,拍拍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而后身体不协调地爬到他的怀里,像模像样地想拍一拍自家皇叔的背,可惜手臂太短只能够到肩,小太子用小大人的语气安慰皇叔道:“靖儿陪着皇叔,皇叔不要想家,等我们玩够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赵颀失笑,把赵靖搂到自己的腿上坐好,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你就知道玩,落下了功课你父皇还得罚你。”
赵颀用脑袋蹭着赵颀的下巴,撒娇道:“皇叔最好了,皇叔不会让父皇罚靖儿的对不对?”
赵颀捏捏赵靖肉嘟嘟的脸,笑道:“我可不行,皇兄生气的话我也招架不住,他太唠叨了,我可受不了。”
“那怎么办啊?”赵靖皱着小脸道。
“怎么办?”赵颀点点他的额头,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了,抱起赵靖往船舱里走,“你早早睡觉,明日把功课补上来。”
“啊,不要嘛皇叔,你不是说要带靖儿去玩的吗?”赵靖抗议道。
“玩和功课两不误嘛,大侄儿,出了宫也不能偷懒,再说皇叔教你读书,不比太傅教你的好吗?”
“唔,好吧,那靖儿要吃好多好吃的。”
“好,都随靖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