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拿下吴楚两地,甚至一统了扬州,我们的线报各处皆有,仅仅撤出南阳,倘若使君心中怀疑,难保不会在别处查出点什么来,这不要紧吗?”
“‘绫罗绸缎管够,金银珠宝奉上,吃吃喝喝,赏花作诗,只需要伺候伺候夫君婆母而已。一个女人,何必抛头露面,争强好胜?’”
薛含章悠悠饮一口茶,神情淡然,“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相信一个女人有能力组织超出南阳范围的势力呢?何况这还是他一贯寡言胆小的妻子?”
南音迷惑了,方才是大局胜过脸面,如今又是脸面胜过大局,这可是同一个人,如此推测合理吗?
她马上又联想起殷世昌说那话的场景。无怪她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印象太深刻,简直此生难忘。
那次是使君难得回来陪主公用饭,其间有属下来报,说他帐下一个将军十分好色,这次刚强了一位降将的美妻,却叫自己夫人在方才把人扣下,直接打了一顿给扔到了门外。那位将军更是被当场扇了几十个耳光,进不去家门。
这事传的人尽皆知,街前巷后纷纷以为笑谈。
殷世昌听了只觉得面上无光,十分不悦。直说那位夫人不成体统,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然后就发表了薛含章刚刚复述的那段名言——
“绫罗绸缎管够,金银珠宝奉上,吃吃喝喝,赏花作诗,只需要伺候伺候夫君婆母而已。一个女人,何必如此抛头露面,争强好胜?”
南音当时随侍在侧,只看见听到这话的薛含章端着酒樽的手忽然不稳,酒液当场倾倒在衣裙上。
薛含章连忙起身赔罪,十分怯懦惶恐的样子。
南音记得,殷世昌当时的脸色更加不悦起来,甚至没有耐心听完主公说话,忙摆摆手让她退下。
一踏进松玉堂,薛含章低着的头就抬了起来,端着手也放了下去,畏缩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松般挺拔利落的身影,眼底的寒芒不容忽视。
路过廊下挂着的黄鹂鸟时,她甚至不急着去换衣衫,反而有心驻足。
“我的鸟儿,住的是金笼子,饮的是天池水,吃穿不愁,也不必每日辛劳。明明极尽富贵,可它为什么日渐衰弱了呢?”
南音答不出来,她低头站在一旁,只感到薛含章周身令人难以喘息的威压中,隐隐藏匿着巨大的愤怒和哀伤。
她不知那些情绪从何而来。因为诸如此类的话,她属实已见的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她奇异地感受到,似乎主公的反应才更加理所应当。
南音记得,当时薛含章浸着她的沉默,望了好久远处的青天。只临转身要走时,最后逗弄了一下那只黄鹂。
她只伸出了一小截手指,那只鸟儿就仓惶地在窄小的笼子里扑腾,翅羽折断凋落都无法掩饰惊惧。
薛含章见此,只轻轻谓叹一句,“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代价却如此高昂,被禁锢、玩弄,没有尊严和自由。维生的那口饭,但凡有一日要从他人手中获得,就要一日接受乞食者的卑贱命运。”
这句话轻飘飘的,很快就散在风里。但在南音听来,却是如雷贯耳。也是从那时起,她更加努力读书,拼了命要成为她信重的人。
后来不久,那位好色的将军不知又和什么人搞上了,这次却倒了大霉,染上了一种恶疾,听说不能再人道了。南阳全城的医者都来看过了,没有任何头绪。
这位将军贼心不死,不光找名医,还找魅术极佳的女子,期待再展雄风。但没半月,就因为多次勉强,人就那么直接折腾没了。
南音听着下属报来的消息,十分平静地转达给了波澜不惊的薛含章。
你瞧,兵不血刃,心智果决才是她。
门外吱呀一声,叫回了南音飘忽已久的思绪。原来是青竹去又复返,难得她一脸兴奋,回来禀报说:
“来了位稀客,主公!长得很有精神……嗯,总之就是,看着是个人物。沉静的气质和主公很像呢,年纪也很轻……”
听了一通没有重点,南音不由得失笑打断她,“好了,就你那三脚猫功夫的相术,别是见个人就是个人物!”
“真的!说是汝南萧家的人,二十来岁,叫萧慎。说他父亲萧勇曾在老使君帐下效力呢,是老使君的旧部。算起来,他也是主公的同辈呢。”
“此次他回乡祭奠父亲,却意外遭难,流落南阳。素闻使君英雄人物,主公又是贤名在外,所以前来投奔,希望能面见主人。”
薛含章想着她接下来要吩咐南音的大事,又听着青竹报来的稀客,心血来潮,随手掐算了一把吉凶,结果却求出个“留连”——她不信邪似的重又走了一遍,哎,没错,就是留连!
留连事难成,官事只宜缓。主北方玄武,不吉。
这是哪个扫把星上门来了?薛含章内心不悦,她倒要见识见识这位“人物”,人未至,霉运先到,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