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的手,没有听见她问话,明明这是他送出去的东西,可望着已是少年人身形,身着皇帝常服的萧怀瑾将手钏握在掌中,他竟恍惚生出一种跨越时空的怅然感。
直到一直没得到回答的萧怀瑾把珠串放在他眼前轻晃,他的视线才从她手上滑落到她脸上,带起一个感慨万千的笑。
“……是孔雀石。”他眷恋地看着她的眼说。
“孔雀石……”萧怀瑾喃喃念叨这个名字,记忆深处闪过浮光掠影。
赵佚像是有意提醒她,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做工也粗糙,和您收到的这些更是不能比。还请您谅解一下臣十几岁时的拙劣眼光。”
孔雀石,十几岁……这些线索宛若一只只萤火虫,将深埋在萧怀瑾脑海中的模糊片段一点点照亮。
她想起来了,孔雀石手钏,不是他送她的礼物,而是原主曾经要求他带回来的东西。
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九岁那年,大齐还未建国,但战事已近尾声,天下将平,赵佚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齐州,南下游学。
他出发那日,原主为其送行,哭得很厉害。九岁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唯一像是“兄长”一样的好友也即将远行。原主觉得只有自己被留在了原处,等不到家人返回,还要送亲朋远走。
原主害怕他此去再不会回来,所以向他提了一个要求——为她带一枚南方才有的孔雀石。
仿佛交给他一项任务,他就不敢忘记她了似的,幼稚又天真。
赵佚读到她瞳中颤动的慨叹与动容——她认出了这是什么,她和他一样还记得。
“本来早就应该交给您的,可惜世事难料,臣游学回来时,您已贵为皇太女,臣没有拜见您的资格,也怕这样的东西入不得您眼。谁知兜兜转转,咱们又在这深宫中相见,还重新做成了朋友,所以臣觉得,还是应该将它物归原主。”
他伸出手,轻轻接过在他身边保存了数年之久的孔雀石珠串,动作轻柔地想为她戴上。
“阿瑾,生辰快乐。”
这是他入宫后第一次这么唤她,如此温暖且柔和,让萧怀瑾有一瞬的恍神,原主的回忆犹如怒风在她脑海中席卷而过,那是原主短暂而痛苦的一生中,仅有的一点快乐时光,如吉光片羽,昙花一现。
然而皮肤触碰到冰凉玉珠的刹那,萧怀瑾似久梦乍回,像被烫到一般急促地抽出手臂,整个人抗拒地往后缩,对他的靠近避之不及。
“不行,我不能收。”她斩钉截铁道。
赵佚没料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拿着珠串的手僵在那里。他想要问询原因,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悲哀,他不懂这悲哀从何而来,这不是不喜欢的神情,更像是在惋惜,难过,和同情。
为什么?为谁惋惜?为谁难过?又在同情谁?
他试探地向前一步,挤出一个干巴的笑,委婉劝道:“不过是一件小礼物,陛下不是也送过臣更贵重的,就当做是臣的回礼。”
萧怀瑾悲痛的闭上眼,只是摇头。她没有想到赵佚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看重这份童年情谊。
他记得原主的喜好,能轻易分辨出原主的字迹,连分别时原主的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他的这份怀念,是基于年幼时的那份记忆,是对那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原主的珍惜。
然而他把她看做故友,却不知他真正的朋友早已不在这人世。
物归原主?不,这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能替原主收下,她自认和赵佚也算是朋友,但那和他与原主之间的感情是全然不同的。
她与他的友谊建立在利益之上,而非孩童时代纯粹真挚的两小无猜,她不是真正的萧怀瑾,所以她不能够将二者混为一谈。
“赵佚,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向你索要孔雀石的孩子了。”
她把手盖在脸上,不愿去直面他的注视:“如果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我大概会毫无负担的收下,但是这个不行。”
赵佚的手渐渐垂下去,他茫然地低头,孔雀石折射出的光泽投入他眼中,淡雅美丽,但在他们的华服映衬下,简陋得格格不入。
自进宫以来,他的思绪从未如此乱过,他有太多的不解、疑惑、不甘、甚至是愤慨,几乎要喷涌而出,但是全都被他压制住了。
因为这些都没意义,她的后退已经说明一切,她的笃定没有给他留下转圜的余地,而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已然可以预见。
果然如他所料,萧怀瑾发出一声抱歉的悲叹,可言语间没有一丝心软或让步。
她说:“你我是朋友,但朋友之前,是君臣。这手钏的情分,对现在的我来说,太重了。”
赵佚盯着她决然的脸,忽地低低笑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太过薄情寡义,现在看来,她才是真正冷心冷情的那一个呀。
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她那一声声“阿佚”里,多少有几分对过往的留念。
当然,他没有任何立场怪她,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这样正好,这样他们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自己的目的,对彼此都是好事一桩。他对自己说。
最终,这只孔雀石手钏还是回到了清凉殿,被压在了暗不见天日的抽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