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莫归鸿最后提醒她:“还有一件事,陛下要找的民间医师已有着落,不日便会从江南启程,一个月后便可入京。”
他少见地眉间垒起,郑重其事道:“陛下千万小心此人。”
萧怀瑾也跟着警惕起来:“也是薛家人?”
“非也。”他摇头道:“此人名唤柳思衡,陛下可能不了解,民间称他为怪医柳。”
萧怀瑾光是国家大事就够忙不过来了,哪里有机会听说这些乡间闲话。
“传闻他医术极好,但治病救人全看心情。若是让他高兴了,他能将死人医活,若是让他不高兴了,那就是活人医死。”看出她的困惑,他解释说,“这人行为怪异,钱权名利一个不爱,薛家为何能使唤得到他,连臣也还不清楚。”
“薛家居然连你都瞒着?”
再怎么说,至少在薛家人眼里,莫归鸿可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这是过分警备,还是已经对莫归鸿起了疑心?
对面的人却不甚在意:“世交而已,就算臣答应了帮薛家达成目的,莫与薛也终究是两家人。”
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想要博取她的信任?萧怀瑾看不太透,她只知正如他所言,莫薛是两姓,而萧与莫亦然。
她弯起不带笑意的眼:“是啊,薛家大概自认是未来皇室,又怎会将莫家看做自家人呢?”
莫归鸿只是淡然回以浅笑。
他现下是大忙人,做不了多久就要告辞,然而他正要道别,就见高渊进来在她身后耳语了几句,她便出声将他唤住。
“太师留步。”
他循着高渊过来的方向,望见了拘谨立在亭外等待的莫璟之。
“皇后有话想和你说。”她遥遥朝亭外人点头,不过片刻,对方就已经到了他眼前。
莫归鸿亲眼目睹萧怀瑾毫不避讳地拉住莫璟之的手腕,贴近他说了些悄悄话,又轻拍了拍他手背,才带着侍从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子。
莫璟之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和莫归鸿这样面对面、一对一交谈的时候,自幼时起,他的父亲不是太过忙碌,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他们血脉相连,可每一次见面,都是拘谨和缄默。
若是在过去,如此也就罢了,可眼下他与萧怀瑾的关系已经改变,不能仅仅等待着她来解决问题,自己也该踏出去。思来想去,他终于决定和父亲好好谈一谈。
“父……”
短暂的无言后,莫璟之鼓起勇气开口,可才开始就被自己父亲打断。
“拜见殿下。”莫归鸿的态度比对萧怀瑾还冷硬,“殿下想和臣说什么?”
酝酿了一路的寒暄之词到了嘴边又被莫璟之咽回去,他有些笑不出来,默了半晌才斟酌着问:“您回过江南了……母亲她怎么样了?”
对于在江南长大的莫璟之而言,母亲是最疼爱他的家人,可他对母亲,却是有些愧疚的。
他的父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也算是相敬如宾,但要说恩爱,是没有的。因此祖父让母亲带他留在江南时,她其实并没有多难过,唯一舍不得的,也只有大儿子莫弁星。
她在莫家为人处世从善如流,从未有过矛盾,待谁都是笑脸相迎。然而只有身为儿子的莫璟之知道,偶尔母亲闲下来,他就会在她眼中看到茫茫的空寂。
其实她对于莫家,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她只不过是一朵因为婚姻而被留在莫家的萍。
母亲唯一一次痛哭,是他离开江南上京的那日。因为她在江南莫家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也走了,这辈子或许都不能再见。
母亲是被困在莫家了,而他也是枷锁之一。
与萧怀瑾相识之后,他有时会忍不住想,假如母亲能遇见怀瑾这样的人,或是得到了颜汝成和林妙仪那样的机遇,母亲眼中的空与寂是否就会消散呢?
如今祖父已逝,莫家遭遇变故,他记挂着母亲的情况,却不能亲眼去看,也唯有询问从江南奔完丧回来的父亲。
莫归鸿大抵是真的没有料到他想问的是这个问题,神情有一瞬的怔然,随后那刹那的恍惚,又缓缓化作沉闷的低叹。
“她很好。”
真是惜字如金。
再没等到他更多话的莫璟之忽地无奈苦笑一声,却又像是不肯服输一般,继续问:“那您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莫归鸿不为所动,甚至不看他:“臣要说的话,在信中已经写明了。”
信?莫璟之的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莫归鸿的信,像交代任务一样,告诉他下一步需要做什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关怀,没有慰问,甚至连责备都没用。冰冷的白纸黑字里寻不到一丝亲情。
与其说是父与子,倒不如说是上下级。
“……父亲。”他唤得生涩,“其实我本来想问您,您是否还会对陛下下手。”
莫归鸿终于抬起头,情绪难辨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对陛下,倒是情深一片。”
莫璟之这是第一次没有回避,他定定向自己父亲回望过去:“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莫归鸿盯住尚未及弱冠、依旧青涩的儿子:“如果臣说是,殿下就站在臣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