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醒了!”
莫璟之的轿子到长乐宫,第一个遇上的,是正在外头打点宫人的高渊。
“您是来见陛下的吗?”他快步走过来,撑起把伞与夏荣一同为莫璟之挡风,忧切道:“可这夜里风雪正大,您刚醒,身子哪里受得住?”
莫璟之脸颊被冻得通红,每呼吸一次,胸腔就被冰冷的空气灌得发痛,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意:“我要见陛下。”
高渊知道他不见到萧怀瑾是必不肯走的,瞧见他这副脚步虚浮,摇摇欲坠的模样,高渊赶紧将他请了进去,让人端了热茶和暖手的小炉来。
莫璟之见高渊与苏渺和几个宫里头的生面孔说了几句话,那些人便换了一副神情,恭敬和善地让开道来,请他入内殿。
“莫大人和江大人派来保护陛下周全的,是信得过的人。”高渊解答了他的疑惑,扶着他进了里殿。
内殿里灯火通明,碳火烧得很旺,莫璟之一进去,就被浓厚的温暖包裹。可是躺在床上的人,脸色却苍白得与这暖融融的宫殿格格不入。
今夜守夜的是湘兰,她自知不该上前打扰,挂好床幔后便同高渊退到一边。
莫璟之探入被中,握住萧怀瑾微凉的手,手心贴在她腕间,感受着她平静的脉搏,他才终于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中毒的时候他以为毒在酒中,还庆幸那杯酒是他饮了,唯一的恐惧是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再无法与她相见。
可如今,他宁可用他的命来换她好好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生死未卜却束手无策。
他在床边无声静坐了许久,直到夏荣请的御医们赶到。
高渊走过来温声劝道:“殿下,太医们到了,您刚醒过来,还是先让太医们看看。”
他定如磐石,只问:“柳医师可在?”
得了肯定的答复,他重又将萧怀瑾的被角掖好,不再推拒,主动提议说:“那去偏殿吧,在这里会扰了陛下清净。”
自殿外进来的几位太医和柳思衡皆披了满肩风雪,莫璟之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他们身上的寒气,不由掩口低咳了一阵。
咽下喉咙里返上来的腥甜,他伸出手臂任他们诊断,视线在缀在最后面的柳思衡身上短暂停留。
众太医一番望闻问切,甚至还采了几滴血,反复比对,面面相觑,俱是喜形于色。
“这可真是天降神迹,昨日殿下的脉象还虚浮紊乱、沉厄无力,今日竟大好了!”院使喜眉笑眼,“但还是有些气虚脉弱,不过毒已解,只需好生调养即可。”
“殿下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药物?”他询问服侍的夏荣。
对方却只是摇摇头,“殿下是突然醒过来的,奴等还以为是大人们的开的药起作用了呢。”
院使眉头失落地塌下去:“如此看来,果真是神明显灵了。”
他悄悄觑看坐在高堂上的莫璟之,本是怕被怪罪,却瞧见对方神色淡淡,无喜无悲,好似对他的话全然不关心一般。
坐得愈久,莫璟之就愈发的冷,他收紧身上大氅,哑声下令:“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和柳医师单独谈。”
众太医不知他单独留人的缘由,但问是不敢问的,只得乖乖地退了出去,连同伺候的宫人们一起。
被留下的柳思衡并不畏怯,反而颇为悠闲地打量着莫璟之的模样。他今日憔悴得厉害,而正是这份憔悴,反让他看上去更加严正冷漠,有几分像莫归鸿。
“把解药交出来。”莫璟之的语气是命令。
柳思衡微愣,随即滑腻笑道:“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我能突然醒过来,是你给我喂了解药是不是?”柳思衡不仅是最可能有解药的人,也是最有机会在每日诊察时神不知鬼不觉喂他吃下解药的人。
莫璟之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他兜转,只想快点结束一切,快点回到萧怀瑾身边。
“你不拿出来吗?没关系。”莫璟之又是一阵低咳,他气息浅浮,说出的话也像是差了口气般缥缈:“反正,我也要杀你。”
柳思衡笑得更加肆意,沾着点嘲弄:“殿下这是在威胁草民?殿下不会以为草民是个怕死的人吧?”
“你若是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不敢直接弑君,又为什么要给我喂解药?”莫璟之望着他狡猾的神情,依旧是态度淡淡:“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我并不是威胁你,而仅仅是告知你一声。”
柳思衡不解其意,心中莫名升起些许不安,叫他面上笑意也带上些警惕。
莫璟之呼出一口薄薄白气:“因为即便你现在拿出解药,我也一样不打算留你。”
柳思衡诧异之余,更加不屑。他依旧有恃无恐,他不相信莫璟之真的敢不顾萧怀瑾的性命动他,遂故意挑挑眉尖问:“就算陛下再无法苏醒也没关系?”
尽管室内碳火烧的很足,莫璟之还是觉得冷,他轻握冰凉的手心,平静道:“仅凭我一己之力,救不回陛下,这是我的无能,如果我跪下来向你低头,低声下气对你苦苦哀求,就能让陛下转危为安,那这些我都可以做。”
目光从柳思衡身上一扫而过,他不想多看,疲惫地合上眼:“但我猜,你只会享受我的伏小做低,而不会应下任何承诺,你本来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所以我不打算求你了。”他轻轻说,“我要直接除掉你这个祸害,再去天涯海角为陛下探寻名医,若最终还是无法解毒,我便与陛下同生共死。”
他不是不担心萧怀瑾去后的齐国局势,更担忧她不在后朝野混乱,然而当真在生死边缘走一遭,醒来见到生死未卜的萧怀瑾,他才清晰认知到,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想得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
那与其去想那些远大的东西,还不如只陪在萧怀瑾身边,还不如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反正他们也不知还能活几日。而向柳思衡这样一个视别人苦难为欢愉的人苦苦哀求,既不值得,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但是该报的仇还是要报的,他不可能让柳思衡继续逍遥自在。
柳思衡终于明白,莫璟之这是自暴自弃想要拉他做陪葬呢。可惜自己虽然不怕死,却也不能轻易被别人主宰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