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帘盖下去,遮住了那粼粼的波光。她这才看清,他脸上原来是有笑的,甚至可以说是乖巧的笑。
“请陛下教教臣,臣现在该从哪里开始‘行’呢?”
她这还是首次觉得他的脸也是这样的赏心悦目,她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其五官间流连,直到他用等待与征询的目光再度抬眸。
萧怀瑾收回眼,端起手侧的茶饮了一口,感受热茶顺着喉咙滑下去,缓下了她情绪中稍乱的节奏。
夹起一块清炒菘菜到自己碗中,她慢慢说:“这宫里除了吃饭的人,还有做饭的人,除了享受的人,还有干活的人,除了闲人,还有忙人。”
“你不妨,就先站在他们的角度,真切体会一下他们的生活。”
莫璟之专心地听着,也专心地看着。
上一次,他这般细致的观察她已是两三个月前了,她个子又比当时高了些,脸上也不那么瘦了,终于是健康的姿态。如同一颗度过风雪的苍翠松柏,虽然老练得不像十六岁的小姑娘,可眉间也有了少年人的郁郁青葱。
真好。
莫璟之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替她觉得欣慰。
他低下头去,却又压不住心上悠扬,于是无声地含着笑,认真地对她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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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菀青动作倒是快,三五日的功夫,她就瞧好了铺子,萧怀瑾按照承诺赏下去,她执意要进宫谢恩,还带着其他一同进京的旧部一道。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要在京城开店的裴菀青,其他人不久后就要陆续返回齐州,萧怀瑾便趁此机会赏个小宴犒劳他们一番,算是送行。
裴菀青还专程带了她未来酒楼里的招牌菜肴,味道之好让萧怀瑾赞不绝口。
“陛下喜欢,民妇每月都给您送,只要您不嫌弃。”她热络地恭维道。
“甚好甚好。”
萧怀瑾一直有话想问她,今日正巧有机会,饭后故意留他们逛逛御花园,她则与裴菀青两个女子一同在湖心亭中赏荷饮茶。
正值六月,满荷塘的碧叶玉盘似的簇在一起,托着姿态婷婷的红粉菡萏,轻风一晃,亭中便氤满袅袅清香。
高渊和沅芷湘兰守在亭外,亭内二人对坐,却是久久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一杯茶下肚,萧怀瑾抚摸了无数次手上的扳指后,对方终于问起她:“陛下当初怎么舍得把这宝物交给李将军的?”
萧怀瑾闻言将那血色扳指取下,捏在指间,透过日光看其瑰丽的色泽。
“没有这东西,你我今日还会坐在这里喝茶吗?”
她语气打趣,裴菀青开朗笑起来。
的确,促使她决定上京来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李检在齐州时将此物拿给了她看。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萧怀瑾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此前从未见过萧怀瑾,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皇帝,但她见到了与李检和谐同行的三家走狗,见到了那三人对这枚扳指没有一点反应,见到了暗地里一波又一波人在齐州查了一遍又一遍,结果也只是高高兴兴带走了私库里的钱。
她就知道,萧怀瑾是个聪明的人。
她得来见一见这位年轻的女皇帝。
事实证明,她们确实也有一些默契,一见面,就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对对方的探寻与期待。
“另一半虎符在你手上?”萧怀瑾不再拐弯抹角地问。
既然私库非库,那本该藏在其中的另一块虎符的真正所在自然也有说法。
裴菀青摇头,“在我的妹妹手上。”
“三万私兵是你妹妹在管?”
“正是。”
“朕实在是好奇,”萧怀瑾眉心颦起深沟,问出她一直不解的点,“你们到底把这三万人藏到哪儿去了?”
整个齐州才十几二十万人,全塞进去,能不被发现?更不要说齐州可全是赵家的势力。
裴菀青被她的模样逗笑,眼底蓄满自豪与得意。
“陛下,躲躲藏藏哪里有光明正大来得舒服,咱们那三万弟兄从没有藏过,只不过是进绿林做了好汉罢了。”
落草为寇?
裴菀青说的不以为意,萧怀瑾却惊大了眼睛。
那这确实是查不出来,就算被抓也只会被当做是山贼。
“就不怕惹出事来?”
聪明是聪明,可是一旦州府出兵剿贼,三万私兵必定折损。
“陛下放心,弟兄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豁达说,“且三万人分散各地,若真有一处出了事,损失也不会太大。”
也是,三万人总不可能挤在一个山头上。且有先帝留下的产业支持,不用打家劫舍也饿不死,不闹事,也就不会出事,虽是兵行险棋,仔细想来倒也稳妥。
萧怀瑾挂念已久的事情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快不少,愈想愈是止不住笑意。
“分散各地?”她上半身往前微倾,手指点在桌上,“难道京城中也有?”
“一直都有。”裴菀青也不谦虚,连眼角因笑折起的细纹里都像嵌满了勃勃野心。
“陛下需要之时,只管调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