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最亲密的伴读,日后也是前途无量。
可惜哀帝造反,她的父亲力战而亡,母亲用幼弟换下了太子,后来才在徐相的力保之下带着小太子和她在废弃的宫室里艰难求生。
而霍谨,是父亲挚友的独子,孝宗被害,戍边的霍元帅带兵勤王,想要恢复正统,可惜被人出卖,满门抄斩,而不满八岁的独子被虽然有徐相斡旋,最后也只堪堪保下性命,被充入宫闱做宦官。
如今这所谓的富贵,全然是在白骨上堆出来的,折了他们的傲骨,抽了他们的尊严,捏成了个精致的偶人,摆在这里给人看罢了。
这许多年,她都不知戴上了多少张假面,如今竟都快要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她是肖妩啊,肖氏嫡长女肖妩。
她有一个不善言辞却总会笑得很温柔的父亲,有一个心思玲珑事事周全的母亲,有一个一看到她就会笑的傻弟弟,还有一个儒雅又威风的小未婚夫。
还不及马腿高时就曾骑着那威风的白马穿过长街,那三文一个糖葫芦要买一整桩,敢折帝后的牡丹,好扯了夫子的胡须,还曾骑在大秦战神的肩膀上看杂耍。
她也曾是个幸福的姑娘。
她的失神,霍谨看得分明,那一双冷清疏离的眼中微微泛起波澜,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令人头疼的策论到了霍谨手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成了一篇中规中矩的骈文,考虑着秦妩的实际水平,霍谨刻意淡了文采,只求能表词达意。
他笔走龙蛇,秦妩静静看着,那一个个字瞬间熟稔于心,研了足够的墨,她起身去重新烹了一杯热茶,放在了霍谨手边。
这一份策论刚刚好,全文几乎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糊涂话,任谁也看不出什么深意,可若是细细的品下去,却也暗藏机锋,不过,旁人大抵是看不懂的吧!
茶是滚烫的,热气氤氲,齿颊留香,这样一盏热茶喝下去,霍谨眉目间的倦色淡了许多,放下茶盏,一旁的小帕子上是几块裹满了芝麻的酥糖,这样和他格格不入的东西显然是某人偷渡过来的。
成了这人人畏惧的九千岁,他其实再不缺这一口糖吃,可这泼天的富贵里,却只这一口不起眼的酥糖最暖人心。
书房的蜡烛已经烧没了好长一截,按照平日的时间来说,也早就过了秦妩就寝的时辰,小姑娘靠在桌边不休的打着呵欠。
原本想着一字一句的给她拆开讲清楚,可看着她那困得迷离的眸子,霍谨选择了放弃,让出光线最好的位置给她誊写,拿着文书坐到了一边。
秦妩握笔的姿势和霍谨如出一辙,只是他笔走龙蛇,手下的字金勾铁骨,说不出的漂亮。
秦妩卸了手腕的力道,分明是一样的运笔方式,可就是软趴趴的仿佛没骨头,如此一来那力透纸背的豪情也被卸了个干净。
抬眼看着手不释卷的霍谨,秦妩顿了顿笔,刻意略过了一行,故作困倦的撑着头,咬着唇,似乎是机械的誊写着他的策论。
霍谨握着文书,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忽到她的身上。
都说灯下看美人,容色添三分,而她本就是倾国倾城的容色,于光影之下再看,颇有几分摄魂夺魄的意思。
生长在宫闱里,霍谨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而唯独秦妩美得风韵天成,本是妩媚至极的艳丽,却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压下了那一抹妖,添了些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娇憨纯真。
秦妩坐得放肆,披帛早就已经落到了地上,上襦有些松垮,隐隐约约看得到鹅黄色的小衣和秀气的锁骨。
她是真的不将他当成男人啊!
霍谨别开眼,只觉得坐得浑身不自在,起身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又挑了挑有些暗淡的灯。
迷迷糊糊的抄完作业,秦妩揉着手臂窝在了窗边的软榻上,蜷成一团抱着引枕不肯松手,见霍谨过来,自然的拉住了他的手,将柔嫩的脸颊贴了上去,不自觉的撒娇道:“阿谨哥哥,让我睡一刻,就一刻钟,我不行了,真的太困了。”
掌心的触感温润如玉,她微冷的脸颊被他滚烫的掌心捂热,她闭着眼,纤长浓密的仿佛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搔得他的心里发痒。
想起她刚刚她告饶时那娇软的声调,霍谨淡淡的目光越发复杂,怔怔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拿了大氅盖在了她身上,立刻故作沉静的移开了目光。
她嗜睡是老毛病了,当初有人想要毒杀陛下,那燕窝粥却被她误食,虽然救治及时,却也昏迷了一日一夜,伤了底子,平日里少食多睡,总是没什么气力的模样。
再者,原本他今日也没打算赶她回去的,公主深夜游荡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与其等着这她回去被人撞见编排,倒不如就让她在这里休息了。
他一个阉人,公主被他伺候着宿在这里,谁又能编排什么呢?
一个阉人,想到这个字眼,霍谨自嘲的笑笑,坐回了书案前,准备给她检查课业。
果不其然的漏洞百出,大约是困极,她好几个字都缺胳膊少腿,中间还漏了一行字,看得人青筋直跳,这样的策论若是交上去,纵使沈太傅再好性,只怕也要生气的。
凝神提笔,霍谨暗笑一声,重新伏案。
也不知那古板的沈太傅若是知道作业都布置给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憧憧灯影里,一双晶亮的杏眸安静的注视着书案前的人,刚刚还水雾迷蒙的眼中一片清亮,秦妩满足的抱着那满是他气息的大氅深深地嗅了一口,不禁莞尔。
她这一生所愿所求,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他。
他既爱她柔弱娇憨的模样,那她就演上一生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