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别居?
这样的念头秦妩不止动过一次,只是终究也只能是念头。
在这宫墙里,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宦官,即便有那一纸婚书,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惹人非议的玩笑。
她是在霍谨的怀里长大的,幼时母亲一心尽忠,舍了幼弟,冷宫里的那些年又满心都是小九,而她一身孑然,只是因为有他,她从来都没缺少爱和陪伴。
那年,她才四岁,亲眼目睹了幼弟长生被杀,夜夜梦魇,而那样可怖的夜里,母亲却陪在爱哭闹的小九身边,而只会告诉她,那是小主子,她不能同他争。
大概是那些记忆痛苦得深入骨髓,以至于十五年后,都仍旧那样清晰。
霍谨是她一个人的神明,是她在黑暗里唯一的天光。
她的梦魇是被霍谨治好的,彼时他才受了宫刑不久,可哪怕拖着发热的身子,仍旧会每夜勉强的爬起来,颤抖着手臂抱着她,给不敢入睡的她反反复复的讲那少得可怜的故事。
他明明疼得发抖,还是会捂住她的眼,温柔的同她说自己不疼,告诉她不要怕,他会保护她。
那是她的小未婚夫,只比她大四岁的小未婚夫,父亲口中别人家的臭小子,母亲口中未来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她对他的印象其实很淡,或者说在那个年纪,未婚夫这个字眼真的离她太过遥远,她只记得那是个很好看的小哥哥,会安静的跟在霍伯伯身边看着她,却很少同她说话。
她与他,甚至不如同家中的侍女马夫熟络。
可这个人,却比任何人都更加疼惜她。
在冷宫里的日子,是母亲带着他们三个孩子挣扎求生,哪怕有徐相尽力关照,仍旧是危机四伏。
缺衣少食,那是她以前从来不懂的滋味,冬日里就算门窗关得再严,风都会灌进来,那薄得可怜的被子什么也挡不住,唯一一床厚些的,被用来将小九裹紧,那种冷,冷得钻心。
她被冻病了,病得差点死掉,母亲去求药求不来,只会抱着几乎烧成了一块滚铁的她哭,他没法子就跑去雪地里把自己冻得冰凉,回来推开了母亲抱着她,他们缩在薄薄的被子里冷得一起抖。
后来,她退了烧,可他身上都是可怖的冻伤,又疼又痒折磨得他夜不能眠。
冷宫少食,为了果腹,他们吃的多是汤粥,而他舀给她的总是最浓的一碗,偶尔还会偷偷在碗底藏鸟蛋,甚至那个端方的少年为了她的生辰还光顾御膳房偷了酥糖回来。
岁月苦,但因他而甜。
到了十岁上下,她长开了些,初初显示出了些许美貌,就引得那老太监动了歪心思。
他杀了那个想要轻薄她的老太监,从此将她小心的护在那间简陋的宫室里,给了她一个镜花水月一般的桃源。
直到她十二岁,母亲为小九试毒没了性命,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他,也将小九和葬送了他们两家人的忠义一并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些年,他们迷茫无依,他努力周旋筹谋,以才智得了徐相赏识,掌握了几个他埋在宫里的暗线,配合着宫外的人布局,日子才好过了些。
那时虽战战兢兢,一间陋室,可在他身边的每个日夜,她都能安睡,那时没有理法约束,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亲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见一面都要算着时日,找个理由。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需要这些仿佛把她架在火上烤一般的尊荣,也不需任何封赏,她只想做他的妻子,做他的对食,安安宁宁的待在他身边。
他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两心缱绻情投意合,甚至他们青梅竹马,同床共枕着长大,可在这里,他们连触碰彼此都成了触犯宫规。
可明明厌倦,他们还是被囚在这里,因为父辈心心念念的匡扶正统,为他们一生都难以忘却的国仇家恨,也为他们一手带大的小九。
世人都向往此中富贵,可谁人知这雕栏玉砌的清寒孤独,他与她,即便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得到寻常人的幸福。
“小五,我已经买回了旧宅,肖府旧居也仍在,若是你愿意,我就想法子同你一起出宫别居。”霍谨将她柔顺的发绕在指尖,一寸一寸的摩挲着。
秦妩起身,依恋的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满足的将头靠在了他的心口,那有力的心跳让她所有的不甘都逐渐淡去,“现在怕是不行,人人都盯着咱们,陛下不会同意的。”
霍谨垂眸,目光有些晦暗,又不动声色的整理好了情绪,将她圈在了怀里。
沉默中,他们嵌合在彼此的怀抱中,沾染上彼此的温度,体会着彼此的心跳,明明只是片刻,可又仿佛是地老天荒。
那空落落的怀抱等回了它的主人,他那已经被磨得冷厉麻木的心好像有重新有了鲜活的跳动。
从前撑着他的是仇恨,他曾想过有一天报了仇,就结束这样残破不堪的生命,可在那破旧的宫殿里,他见到了他的小未婚妻。
她才四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而那些沉重得压得他窒息的一切不该压在这样搜柔弱而稚嫩的肩膀上。
儿时,他对她的印象很淡,只记得那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她穿着粉嫩嫩的小裙子,扎着小花苞头,骑在肖伯伯的肩膀上,咯咯的笑声撒了一路,伸着小手,鲜亮活泼得仿佛一只小蝴蝶。
直到在凤仪宫中,她冒冒失失的跌在他面前,一朵姚黄别在了他衣襟上,染了他一身的香。在父辈的笑声里,他就这样多了一个小未婚妻。
又娇又笨,却还有些可爱。
那天开始,他就明白了一个事实:她是以后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是他永远不能放下的责任。
父亲说,身为男儿要顶天立地,为妻子顶起一片天,为儿女拼出一片立足之地。
那场浩劫之后,他孑然一身,值得他在意的只剩下了一个她,原本只是想要尽责将她好好养大,再为她另寻一个好夫君,可谁知人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他养着养着就把她养成了自己的命,再也放不开手。
天道不仁,人心不古,是非不分,从霍家满门凋零,他成为一个废人的那一天,他就再没有了曾经愿天下清平海晏河清的幼稚愿景。
这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