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相生,福祚万代。几位爱卿倒是和朕说说,这谶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行宫之中,小皇帝捂着胸口靠坐在龙床之上,冷厉的目光注视着跪在床边的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陛下,这霞光所指,乃是上天示警,陛下是真龙天子,安然而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知晓蜀地狼子野心,早做防范,实在是天下之大幸也。”钦天监正高声道。
秦玖冷眼瞧着他,“上天示警?你可知今日若不是阿姐相救,朕此刻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你钦天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如今弄出这一卷素锦,又是何人授意啊?”
钦天监正叩首,谨慎道:“陛下明察,这素锦是在西坡的龙脉之处寻得,水木相生,福祚万代,这乃是大吉啊。”
钦天监众人避而不答,这水木相生所指该是沈妃,沈有水,栀有木,如今沈妃腹中还有龙胎,正应了这福祚万代,只是沈妃终究只是妃嫔,就算生下皇长子到底不是嫡出,若是这样解谶语,只怕要引火烧身。
“陛下,霍大人突发疾病,昏迷不醒。”
肖固在小皇帝耳边低语一声,秦玖立刻坐起了身子,提靴披衣走了出去,“去将所有太医都给朕召集起来,治不好霍大人,就通通提头来见。”
夜凉如水,星光灿烂,听风小筑灯火通明,侍从们来来往往,惊起了蝉鸣鸟飞。
“大人,这霍大人身上并没什么伤口,脉象也平和,该是无大碍的。”
“胡说!”长风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医们的动作,“大人这样昏睡,任谁也叫不醒,还烧得这般滚烫,怎么会无碍?”
为首的太医犹豫了一下,“或许,只是大人太累了?”
说起霍谨这病症,实在是蹊跷,脉相分明平稳有力,便是再精壮的男子也不过如此,可偏偏昏睡不醒,若不是动了针都无甚反应,他都要以为这位是故意逗弄他们了。
至于这病症,同不久前长公主倒是有些像,只是长公主当日气若游丝,面色惨白,脉象更是虚弱,可霍大人这情况,难不成也要生生用昂贵的补品吊着,等他像殿下一样自己缓过来了那口气?
周围嘈杂,霍谨却是充耳不闻,那清明的神思沉浸在熟悉而陌生的世界里,被那蚀骨的冰冷和痛苦禁锢住了心神。
恍然如梦,却又那样真切,真切得让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他的梦境。
皑皑白雪覆盖着京都的红墙黄瓦,掩盖住了街巷地上砖瓦上洗刷不去的血色。家家户户皆是紧闭大门,街上只有偶尔策马而过行色匆匆的黑衣暗龙卫留下一串铮然的马蹄声。
“奶奶,我想去放炮,阿爹明明给我买了炮,你为什么不让我放啊?我要放,我就要放!”孩童高声叫嚷着。
闻言,一旁正在和面的妇人忙伸手捂住了男孩的嘴,将人拉进了屋里,生怕这稚语被人听了去:“鬼叫什么,不要命了?你若是再喊,小心那人屠将你捉住喂老虎。”
他还真是凶名远扬啊!
霍谨听着这话,无奈的叹息一声,走进了空荡荡的街巷,似乎是春节时分,只是街上并没有什么节日氛围,路上冰雪消融已经遮不住那干涸的血迹,一切都是那样荒凉而沉闷的样子。
半晌,街口有行人有过,纵然在这春日,也是唉声叹气。
“你们说,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今日街口斩的那几个,和魏氏都八竿子打不着了,若是再这样杀下去,怕是都城都要杀空了。”
“谁让那驸马不知道惜福呢?娶了那么漂亮的公主,还要和表妹私通,还弄出个庶子,气得公主早产没了命,他是活该,只是可惜了魏院长一家,他家小郎君多好的人啊,怎么偏偏有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妹妹!”
“是啊,真是可惜了,不过好歹没落到那个人屠手里,我听说那驸马爷死得可惨了,被活剐得只余下了个骨头架子,那外室和庶子都给灌了肠穿肚烂的毒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咽气,叫得凄厉,那个惨呦!比起他们,一刀倒也落了个痛快。”
听着行人的对话,霍谨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到底是什么年岁?是幻还是真?
驸马与表妹私通害死了小五,他诛杀了驸马和魏氏,若是梦,如何会这样真实,若是真……霍谨心神一凛,有些恍惚,一阵晕眩过后,眼前立刻换了场景。
雕栏玉砌,红花碧水,堂前秋千架,院中金桂香,盈盈涟漪圈圈荡漾开来,隐约听得见窗里熟悉的说话声。
“殿下,莫要再临字了,快来看看我们给小世子准备的小衣裳,皇后娘娘亲自选的料子果然漂亮,还有陛下赏赐的长命锁,还真是精致呢!”
“搁着吧!”一声冷清的女音,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她恹恹的神色。
女子一身素色衣裙,厌倦的坐在了书案前,秾艳的眉眼一片冷淡,腰腹之处隆起了些许弧度,隐约能看到那被腹中孩儿小小手足顶起来的凸起。
霍谨看着她,心中欣慰之余又不免有些酸楚,知旁人看不到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近,将手搭在了她的腹上。
小家伙,乖一些,你母亲娇气,莫踢疼了她。
面对这突然的胎动,秦妩似乎有些不耐,皱了皱眉,揉了揉酸痛的腰缓缓起身,重拾起了桌上的毛笔。
她的目光虚虚的落在窗前光影里,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霍谨心头一紧,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然而下一瞬,她却只是厌怠一笑,滴墨纸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霍谨伸手,手却穿过了那淡黄色的宣纸,一道闭目的光闪过,眼前倩影消散,睁眼时只余下了一片浓墨重彩的红。
宫墙十丈,张灯结彩。
长街十里,人头济济,捧着红绸的宫人行走在花轿两侧,铜钱铺地,满天飞花之中,一抬又一抬的红妆被抬出了朝阳门,穿过灯海,送入了那雄伟壮阔的府邸。
漫天的飞雪轻盈飘落,映衬着这铺天盖地的红。
花轿里的女子容貌无双,那眉那眼,皆是他最熟悉的模样,远山如黛,唇红齿白,眼波流转,明眸善睐,眉心一点艳红花钿,艳丽妩媚。
层层叠叠的红衣,东珠镶嵌的凤冠,流苏摇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