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是江泊眠最后一次见到姚锦鱼。
那天歌舞平升，他高居九五之位，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座下的姚锦鱼身上。姚锦鱼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便一杯接一杯饮酒。醉意爬上了她的脸颊，微红的脸甚是可爱，令江泊眠记起小时和她一起偷喝母后珍藏的佳酿时她喝醉的模样。
许是江泊眠的视线太过炽热，姚锦鱼抬头看他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举了举酒杯向江泊眠示意，然后一饮而下。
那个笑容太过灿烂，恍惚间让江泊眠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光。那是两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完不成任务要被太傅打手板子。当然，贵为太子的江泊眠是不会挨打的，他的打都让姚锦鱼和赵无恨替他受了。
除夕过后的日子里阖家团圆，但江泊眠却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奏折一摞一摞地交上来，看的他头痛。等到赵无恨来时，他才得空从一桌案卷中抬头喘息。
“锦……姚司籍呢？朕记得你们不是向来一起的吗？”
“回陛下，姚司籍家中变故，一时抽不开身。”
屋外下着纷纷大雪，江泊眠和赵无恨对坐饮酒，良久相顾无言。
“赵无恨，你怀念吗？那些年。”
“陛下，我们都回不去了。”
大雪在院里积了有一尺厚，扫洒的宫女太监们跑着清扫着地面的积雪，好空出一条路来经过。
这洁白纷扬的雪下埋葬了多少细碎难言的感情。
江泊眠六七岁的时候，母后宫里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性格活泼开朗，热烈的好像火焰一样，不似别的孩子见到江泊眠那般怯生生，绽开灿烂的笑容向江泊眠打招呼。
母后说，这是她闺中好友的女儿，来宫里小住一段时日。姚锦鱼会调皮地向江泊眠做鬼脸，故意惹他生气，然后躲到母后身后挑衅他。
姚锦鱼的出现，给江泊眠灰白无趣的童年时光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天赵无恨走后，江泊眠置气般地推翻了桌上的奏折，一个人穿着单衣在房檐下站了好久。给他带皮裘的太监也被他连人带衣服扔了出去。
再被他推倒的奏折里，一群老家伙暗流涌动。推置来推置去，弹劾来弹劾去。
最多的，是催促他早日立后。
次日朝堂上，以右丞相为首的一袭人不停地上奏应该早日立后，并且纷纷举荐自己所看好的女儿家。
江泊眠在一众官员内寻找着姚锦鱼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户部尚书林程的启奏，才让这些人暂时住了嘴。
北方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雪暴，受灾严重。
于是立后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相较而言，赈灾显然是重中之重。
春节过完后天气逐渐变暖，但是北方的倒春寒来势汹汹。大雪封了路，摧毁了不少房屋，百姓流离失所。
往日里出了灾情此等大事，姚锦鱼都会进宫来与他一起商讨。前几年江南水患，姚锦鱼迅速制定出精准的赈灾方案，并且亲下江南，这才顺利解决了那次灾难。
说到这，江泊眠不得不佩服姚锦鱼的才智。能成为我朝第一女官，不光因为有好的机遇，更是基于姚锦鱼自身的素质过硬。
姚锦鱼在宫中小住时，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分。江泊眠曾用一袋子蜜饯哄姚锦鱼给他写功课，结果因为写得太好，被太傅怀疑。最后从御花园的池塘边找到了正猫着腰抓鱼，扎着双髻的小作者。
一篇《永州治水论》，精确地指出了关键处所在，虽然用词欠佳，但是思路之精准，令太傅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出自一个小丫头之手，惊的太傅连连拍手，直称奇才。
等到稍大一些，姚锦鱼的才学在同龄人中更加出彩，被特诏为太子伴读。与世代簪缨的子弟不同，姚锦鱼的父亲出身科举，是当年名震京城的状元郎。
等了足有一天，姚锦鱼都不见来。江泊眠又派人去问，才知道，姚锦鱼的母亲离世了。
江泊眠不敢在叨扰她，连夜召集大臣商定赈灾方案。
只是没有想到，灾情到底有多恶劣。
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上沾满了雪花和信使滚落下马时的尘土。
江泊眠思索了许久，最终决定亲自北上。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姚锦鱼第一次没有陪在他的左右。
初到北地，就受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是姚锦鱼写的赈灾方案。
江泊眠掩了掩身上的披风，久久地凝望着京城的方向。此时远在千里之外身披缟素的姚锦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凝望北边的天空，露出一个微笑。
根据姚锦鱼的方案实施，原本严重的灾情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江泊眠亲自设棚施粥，百姓无不哽咽感激。
新芽初生的时候，江泊眠回到了京城。他这一趟赚足了好名声，人人称他，人人爱他。
江泊眠欣喜地想要找姚锦鱼分享喜悦，但姚锦鱼却以孝期的缘由拒了江泊眠。
小太监有些难为地说完，从袖里取出一封信呈给了江泊眠，“陛下，这是姚司籍写的。”
信中写道要江泊眠千万千万小心谨慎，多想多做少说，朝中老臣要千万担待，忌不恭不敬，少一辈人才辈出，要善于使用……最后她写道：“陛下此次北上赈灾，成效显著。臣听闻陛下亲自设棚施粥，与百姓共患难，此举甚好。望陛下千万谨记：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江泊眠放下信，揉了揉太阳穴。姚锦鱼的话总是这些，一如那些年教导他的老师们那般老成。
在以前的时候，姚锦鱼还不这样。
她会弯着腰去御花园的池塘里捉鱼，脸上盖着一片树叶靠在树下睡觉，怂恿江泊眠逃课去偷御膳房的小糕点，抱着话本子在灯下看一宿不睡觉。还会跟在江泊眠身后甜甜地叫着“太子哥哥”。
先皇病重时，将姚锦鱼诏去讲了一番话。从那以后，姚锦鱼似乎换了一个人。她一把火烧掉了最宝贝的话本子，失了往日里的活泼灵动，开始变得成熟稳重，对江泊眠的称呼从“太子哥哥”变成了“太子殿下”。不再去捉鱼，也没有再在树下睡觉。江泊眠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