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瑶出嫁的那天,连旱了三年的天气下起了滂沱大雨。百姓都拿着器物出门接雨水,在雨里欢呼。
敬瑶凤冠霞帔,火红的嫁衣衬得她如同一朵妖冶的花。临行前,她在殿前长长的通道下站定,想掀开盖头回望一眼,却被丫头死死拉住说,“殿下,这不合规矩。”
赵无恨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脚下无论如何都没法再迈出一步。
福禧二十七年春,敬瑶公主北上草原和亲。
赵无恨在得知敬瑶即将远行和亲之时,忙不迭地去求父亲进谏阻了这一事。却被父亲狠狠地甩了两巴掌,骂他没有分寸,把他在家里关了三天。
“公主和亲乃国之大事,岂容你参言?”
三天后他去找了当朝太子江泊眠,可是太子说,圣旨已经下来了,他也没有办法,一切已成定局。
那时候的敬瑶刚刚及笄。
“颂年,”她叫着赵无恨的小字,“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敬瑶的母亲是不受宠的端妃,端妃的母族也没有足够的势力可以庇护她们母女二人。
那天雨下的好大,淋湿了敬瑶拖在地上长长的裙摆,淋湿了殿前长长的通道,甚至连她鲜红的盖头上都落了几滴雨。
隔着所有的人群,淋湿了赵无恨的眼。
赵无恨记得初次见到敬瑶时也是这样的雨天。那天敬瑶刚刚被嚣张跋扈的敬禾公主欺负,把敬瑶自幼养下的小猫溺死在了御湖里。敬禾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敬瑶不敢顶撞,抹着泪从亭子里走出,在大雨里突兀地走着,雨水淋湿了她的浑身。
赵无恨正好遇到了她,差着身边人给她送去了一把伞,却正好对上敬瑶通红的双目。
“怎么了?”赵无恨见小姑娘哭的泪眼婆娑,从袖中拿出姚锦鱼今日私藏的桂花糕递给敬瑶。
敬瑶接过桂花糕,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赵无恨面对她的眼泪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恰逢此时,敬禾走过来,似是无意地斜看了敬瑶一眼,说:“死了一只小畜生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娘。”
敬瑶咽回了眼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向敬禾:“二姐姐,你这话不妥。”虽是还带着哽咽,但语气确实格外的坚定。
敬禾冷哼了一声,咒骂了一句晦气,带着侍女离开了。
赵无恨不认识敬瑶,却是知晓敬禾的。太子偶尔会提到他这位娇蛮无横的妹妹,言语间却是带着犀利的。
“到底是小门小户所出的女儿,连着孩子都养了一身毛病。”
赵无恨安抚了敬瑶,差人送她回了长春宫,并且承诺日后再为她寻一只小猫。
只是敬瑶拒绝了,“有些东西失去一次就够了。”
那年她才八岁,却说出来了让十五岁的赵无恨都难解的话。
赵无恨跟着群臣送远了和亲队伍。
当晚他去了酒楼买醉,烈酒滚滚入喉,烧的他心头的火愈加旺盛。他抓起桌上的酒坛子,发了疯一样向地面砸去。瓷片碎裂一地,冽冽清酒流出。
他看着手腕上敬瑶曾编给他的手绳,红色的带子上碧绿的翡翠,其上似乎映出了敬瑶嬉笑的面孔。
她才刚刚及笄,她还那么小……皇帝急不可耐地等着这个小公主成年,然后送她远去。
草原苦寒,民丰粗矿,都是一些无礼的蛮族。他捧在手心里疼了六七年的小公主,就这么被她的父亲送走。
旁的人不知道敬瑶的辛酸,只道她是为国挺身而出、深明大义的公主。却都忘了她不过也堪堪十五岁而已。
端妃终日里郁郁寡欢,对待敬瑶更多时候如同空气,望都不望这个女儿一眼。至于皇帝,那便更不用说了。彼时的皇帝沉迷于莺莺燕燕,身边的宠妃换了一个又一个,哪里有空来管这些事。
赵无恨从宫外给她带进各种各样的东西,城东的糕点、城西的酒酿圆子、城北的糖葫芦、李匠人做的纸鸢,给她讲街上的皮影戏,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刘备三顾茅庐、周郎火烧赤壁……
他没由来地心疼这个被囚在深宫里的小姑娘,想要把他知道的所有美好都带给她。他教她写字绘画、四书五经,告诉她红墙在还有多么广阔的天地。
敬瑶摇头晃脑地背着《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也喜欢淑女吗?”
赵无恨笑眯眯地揉揉敬瑶的脑袋,“好好读书,就会有很多君子倾心于你。”
“我不要很多君子倾心我,我只要你倾心于我。”敬瑶双手撑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赵无恨。
赵无恨耳根一红,不自然地咳了咳,在敬瑶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敬瑶捂着脑袋向后躲,不让他打到,“我就快及笄了。”
“赵无恨。”思绪被兀地拉回现实,姚锦鱼坐在了他对面,“敬瑶若是知道你这般颓唐,她会作何感想?”
赵无恨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姚锦鱼,继续喝了一口酒,“那又怎样?反正她也不会知道。”和亲的队伍应该已经行至玉门关附近了吧,那里风沙掩面。
姚锦鱼点点头,从赵无恨那边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是,她不会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无恨自嘲地笑着,“过两年听家里安排,娶一与我身价相等的官家小姐,如此一生罢了。”
“那你与她真的一辈子就没有机会了。”
姚锦鱼说完这话后,赵无恨突然愣住了神,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是的。”
“你甘心吗?”
赵无恨抬头看向姚锦鱼,却只见她眼里是无比的坚定,让赵无恨摸不着头脑。
“一再的妥协换不来长久的安定,在未来,接公主回家。”
赵无恨读懂了姚锦鱼眼里的坚定。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凝望北方,久久才开口:“好,接她回家。”
福禧三十年冬,皇帝驾崩,太子江泊眠继位,改年号顺德。
江泊眠在姚锦鱼的静心辅佐下如日中天,在先帝手上日渐颓败的朝堂似是要重新焕发生机。赵无恨不得不赞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