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八年十月。
百草既折,白雪即至。
草原蚩延王的帐里,塌上躺着一位垂暮老人,眼中是因欣喜而迸出的精光。他咳的有些厉害,榻前跪着一位年轻女子,眉眼低垂,在灯火映照下娇美欲滴,艳绝人寰。
帐帘被人掀开,冷风灌了进来。敬瑶打了个哆嗦。来人是蚩延二王子,冉节。
他的声音带着雀跃:“父王,我们拿下燕阙州了!”
燕阙州处于大安国门险要之地,拿下了燕阙州朝意味着可以入主中原。草原部落的箭,遥遥指向京城。
跪在榻前的敬瑶乖顺,并没有因为燕阙州已失的消息有任何动容。蚩延王满意地摸了摸敬瑶的头,一双苍老枯朽的眼睛里尽是野心。
退出蚩延王帐后,敬瑶回到了自己的帐中。她坐在梳妆台前,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年和亲,年方二八的她被迫嫁给了年过六旬的蚩延王。这十年来,她尽心竭力,做蚩延王榻前最卑微的奴隶,在蚩延人讥笑中赔礼示弱,也在自己饥寒交迫时,分一口口粮给帐里帐外的奴隶。
便是这样打碎牙齿和血吞,满脸恭顺的样子,让她听到了蚩延部许多军事机密。她在等,等到一个机会,等到大安重新指剑北方,她才方能寻到一线生机。
可是她等了足足十年都没能等到。燕阙城外故土依旧春风和煦,她不曾看过一眼她遗忘在异乡的女儿。
赵无恨披上了金甲,与宁成远一道策马北上。
这仗,他要亲自打。
起初几场战役还算顺利,赵无恨收回来了几座城池。十二月里大雪茫茫北风骤起,军队在大雪里迷失了方向,被蚩延打了个落花流水。
赵无恨站在瞭望台上凝望蚩延部的方向,他的小公主出嫁已有十三个年头。他手里紧紧攥着敬瑶送来的书信,这是敬瑶数年来在蚩延部里打探到的无数机密,无论哪一条,都可以杀蚩延一个片甲不留。
肯定吃了很多苦吧,我会接你回家的。赵无恨心想。
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这场败仗为何纰漏百出,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一般。
这唯一可能,便是军中出了细作。
只是那细作藏的太深了,屡屡触碰到丝线便转瞬即逝。
当他终于发现细作是谁时,却已兵临城下。
“宁成远——”赵无恨身负数处重创,口中喷出鲜血,他双目通红地瞪着面前的宁成远,“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投靠成王?”
成王江泊野的野心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他暗地里与蚩延部勾结,誓要将江泊眠拉下皇位。而宁成远,是成王的麾下。
“陛下错就错在他不该娶静姝。”宁成远轻笑,“赵将军,我们都是痴情种罢了。我会替你接敬瑶公主回家的。”
宁成远微微侧身,一位女子的倩影出现在不远处,她一袭红裙热烈,像极了那年红衣出嫁的敬瑶。待到人近些时,赵无恨终于看清了来人。
顺德九年正月十九日,北境十四地失守,蚩延部长驱直入。
敬瑶穿着单薄的红衣,在寒风中有些冷。北境十四地失守了,她放给赵无恨的消息都失去了作用。蚩延王得知她有叛心后,将她关押起来不给吃喝,幸好有受过她帮助的奴隶,偷着法给她送了吃的,她才不至于被饿死。
她被人领着来了这里,却见到满身鲜血,刀狠狠地**地面,倔强着不肯倒下的赵无恨。
“颂年……”敬瑶的步子开始凌乱。
十三年未见,怎么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二人都不再是彼此记忆中的模样,敬瑶褪去了稚气,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赵无恨扯了一模苦笑,竟没料到在此重逢。
“颂年!”敬瑶扑到了他面前,泪眼婆娑。她的指尖冰凉,抚上了赵无恨沾满鲜血的脸颊。
敬瑶还记得,离京时,赵无恨还是白皙的公子哥。怎么这才十三年未见,皮肤就已这般粗糙了呢?啊,已经十三年未见了。她想到自己背上蜿蜒至肩颈的鞭伤。在蚩延这十年里,她是蚩延王最好的发泄怒火的工具。
赵无恨的手心生满老茧。他握住了敬瑶的手,“殿下,臣可能没法带您回家了。”
他吊着这最后一口气,想撑到再看她一眼。如今见到,也算是给十三年的等待画上了一个句号吧。
“小殿下,再见了。”
赵无恨失了气力,握着敬瑶的手无力垂下,他最后看向敬瑶的眼里,除了无边无际的温柔,好像还有很多情绪,敬瑶没来得及看明白,赵无恨的头便垂了下去。
敬瑶有些失神,她一遍一遍唤着赵无恨的名字,握着他还有余温的手。
“颂年,颂年,你看看我啊。是我啊,我是敬瑶,我回来了。”
“赵无恨,你忘了我吗?”
站在一旁的宁成远微微垂眸,他抬了抬手,两个士兵上前架走了敬瑶。
“放开我!你们别碰我!”敬瑶拼命挣扎,却无力抗衡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
她像是疯了一般,一路上嬉笑怒骂。
赵无恨跪在雪地里,尸身已渐冰凉,却不肯倒下。宁成远看了很久,蹲在了赵无恨面前,缓缓开口:“赵将军,我也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想带她回家。”
敬瑶疯了。
她被关在屋里,对待每一个来见她的人睚眦尽裂。她嬉笑着看着他们,或者是怒骂他们。
二王子冉节来见她时,她却出奇的安静。
“我不得不佩服你是个奇女子。”冉节说道,“我自诩识人不赖,但是你,确实让我数十年未看透。”
敬瑶把玩着茶盏,翘着二郎腿,笑的灿烂至极:“那又怎样?我还不是你们的一条狗。”
“那老头就要死了。我可以把你从侧妃扶正,成为我的王后。让你做全蚩延最尊贵的女人。”冉节说出来了此行目的
“哈哈。”敬瑶发出冷笑,她站起身来在屋里走动,一时笑一时哭,她凑到冉节身前,表情很是夸张,“人人都称赞二王子一声孝顺,却没有想到二王子竟然抱有这般心思。”
“你说,倘若这蚩延部的文武百官知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