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队伍回去了,他久久地站在小土堆前,他终于明白,小满再也回不来了。
“小龙爸啊,我来是问问小满家的房子咋处理。”村长走到春秀家里,刚办完小满的丧事,小龙爸还在家里没赶回城里的工地。这些天他也听到了村里人的讨论。说小满可怜;说疯子心肠硬,住一起这么久了小满走了连一滴泪都没掉;说疯子什么都不是还住在小满的房子里尴尬的处境。春秀听见村长的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给村长倒上了水。
村长抿了口水,开门见山道:“那疯子一直住在小满家也不是个事,现在小满走了,村里人也一直说这个事,我寻思小满在咱村也没啥亲人,就跟你们走得很近,我想着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看怎么个说法,这房子是咱们村里收回去还是怎么着?”
小龙爸搓了搓手,看向了一旁的春秀。春秀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村长,小满的房子是她奶奶留给她的。虽说她不是她奶奶的亲孙女,但当时也是去村子里盖了章,去政府办了领养手续,咋说这房子都是她的,怎么都没有咱村子里收回去的道理嘞。”
老村长手握着玻璃杯摩挲着:“是哩是哩,当时那章还是我给盖的呢,可是现在这房子让那啥关系都没有的疯子住着也不像话啊。”
小龙爸起身去屋子里拿了一张纸递给村长,村长接过来,是遗嘱。上面的字很娟秀,他认得,那是小满的字,小满从小就字好,每到过年各家各户都买了红纸送到小满家让小满帮忙写对联,到现在村委会门口贴着的对联还是小满过年的时候写的呢。
那遗嘱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房产等所有财产归春秀、小龙爸所有。村长看着上面的字也晃了晃神,小满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学习很好,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以为她们祖孙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怎么老天爷就不放过她们呢。村长的鼻子有点发酸,他把遗嘱还给小龙爸:“那既然小满立了遗嘱,就按她说的办嘛,至于那疯子到底住不住在那,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村委会还有事,我先走了。”
春秀隔三岔五地去小满家看一眼,看疯子还在不在,看疯子活的还好不好。
在小满走后,疯子还是留下了了。
他把铺盖从屋子里又挪回门廊下面,小满的卧室整夜整夜地灭着灯。春秀劝他到屋子里睡,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门廊下,什么都不说,就好像他刚来那样,他好像在等,等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喊他进屋,等一个一开始不太爱笑的姑娘慢慢开始对他笑。
所以他一直在等。一天内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等。其余的时间他自己做一点点饭,有时候给菜地浇浇水,然后摘下来已经熟透了的葡萄放进冰箱里。
蝉声是一点一点起来的,最后震耳欲聋。日头越来越毒,最后好像要把村子蒸发。
一切都好像他第一次推开这座村子边缘上的院子的大门时的样子。
在如血的日暮里,小龙突然推开了门。他一只手提着根一端粘着半个塑料瓶的竹竿,一只手拿着一个装满了知了的塑料瓶和一个手电筒。小龙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只是每个夏天的肌肉记忆,抓满了一塑料瓶的知了就送过来给喜欢吃知了的小姑。看见门廊下有点错愕的疯子,他别扭地别过头,把手里的塑料瓶递给他:“我是抓给小满小姑吃的,我家没人吃这个,给你吧。”
疯子接过来,小龙转头就要走,他拉住小龙,在小龙诧异的眼光里疯子示意他等一等。疯子进到堂屋,从冰箱里拿出熟透了的葡萄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小龙。小龙别扭地说声谢谢,他看着眼前盯着他拿好葡萄的疯子,发现他真的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可怕,没有一点像疯子。他也说不出来哪变了,他提着葡萄往回走,走到家门口他终于想明白了,疯子身上有了小满小姑的影子,一样安静和相似的温柔。
疯子把知了倒在盆子里,努力回想着去年夏天的时候小满做知了的步骤。好像是先用盐水泡,然后用油煎。疯子笨拙地从盐水盆子里捞出来已经淹死的知了,然后打开煤气灶,放一点点油,把知了放进去,因为没有沥干水分,油溅起来溅在疯子身上,他没有躲开,最后盛出一盘煎老了的知了。
他端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夜风习习,在小满走之后,他终于独立地做出了一道小满没有教过的菜。
可是小满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