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真心对百姓好?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取美名而已。
心里虽这么想,宋玉依然乖巧地把汤一饮而尽——他需要博取眼前人的怜爱,以求他给自己安排更好的前途。
奇怪……这汤药的味道很是熟悉。恍惚间,他鼻子酸得发胀,胸腔内气血翻涌,似乎他已经认识眼前的人很久了。
而这次见面,是难得的久别重逢。
“怎么哭了?别怕,先生虽然老了,对付小孩梦里的恶鬼,还是绰绰有余。”
宋玉不由自主地扑进男人的怀里,发疯地嗅后者身上的杜若香。
“玉儿,我曾问过你的真名,你不肯告诉我,因此我才自作主张给你取了名字。方才听见你在梦里说,你的名字叫‘宛’,是这样吗?”屈原抚摸着他,从肩头到后背。
宋玉听到屈原开口,稍稍冷静了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抽身出来,点头,又摇头,说:“我喜欢先生的赐的名字。”
其实他还是喜欢“宛”这个读音,因为“宛丘”,正是他出生的地方。不过有名有姓,“玉”听起来也贵气,在郢都活下来或许更容易。退一万步讲,怎么能拂了贵族的好意?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骗自己。”一直笑眯眯的屈原突然冷了脸:“名字是做人最重要的事情。”
宋玉仍是摇头,坚定地说:“我很喜欢先生赐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屈原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逗乐,说:“这么晚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之后的去处,你可有想好?”
宋玉沉默了,不知为何,他既想走,也不想走。若是走了,以他的年纪,肯定要给人收养,挨打挨骂饿肚子都可以想见。若是不走,那便是入了贱籍,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可是,眼前的人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睛。月光落在屈原的脸上,倒像是他怀抱着明月一般。
见宋玉不语,屈原握住他的手,说:“这些孩子里,你是最勤勉聪慧的。我友人家中有位小公子,今年四岁,到了要初学六艺的年纪。你想和他一起进学吗?”
屈原的手心有些发烫,神色很疲惫:“我今年四十五岁了,很需要一位晚辈帮我抄抄写写——顺便提醒老头子不要睡太晚,也别穿太少……咳咳!”
什么?宋玉怀疑自己听错了。
“子宛,我总是这么武断,这么着急,不该擅自给你取名字。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些采风来的民歌没有整理,读书的事,等你好全了再说。”屈原叫了宋玉的本名,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风风火火大步而去。
不行,万一有更优秀的人出现,改变了屈原的想法怎么办?
“先生,我愿意!求你收下我。”宋玉翻身下床,学着贵族的礼节,向屈原作揖。
屈原转过身来,月光下的他像是以月色为衣裳的仙人。
“既然答应了,可不许再反悔。”屈原温和地说:“还有什么顾虑?一并问出来吧。”
宋玉怔了片刻,不知哪来的胆量,开口问道:“先生,吃人肉的狐狸,穿上人的衣服,吃人的饭,就能和人一样吗?”
仙人不曾动怒,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温和:“狐狸和人,都是生灵,都要随波逐流,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的心更亮堂……”
仙人的话戛然而止,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月影流转,光晦暗下来。
琉璃般的梦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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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哥,你怎么也大白天睡觉?先生刚刚来叫你都不醒,还自责说对你太严苛了。”头戴草帽,身穿短打的英俊少年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看他:“这肯定是跟景差学的。”
“你……你你你别污蔑我!”景瑳逗弄着田里的野猫,神经质似的反驳。
宋玉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身上还盖着先生的外袍。面前的少年,正是他陪读的对象,上柱国望兴的公子望舒。而那逗猫的,则是寿陵君景氏的公子景瑳。
他急切地问道:“先生在哪里?”
“在泽畔站着呢!哎——你等等我——”
刚才怎么又是梦……他现在究竟醒过来没有?
宋玉抓起先生的外袍,向泽畔的人影飞奔而去。
兰田九畹,蕙草百亩,彩蝶飞舞,鸟雀成群。这里是先生数十年来拓荒而成的心血。
云梦泽波光粼粼,先生麻衣如雪,长身而立。他花白的头发用桃木簪子松散地绾起来,剩下几缕发丝在阳光下闪耀。
他跑得很快,终于越过田埂,来到先生身边。
“玉儿,你看。楚国的风景多美啊……可惜强秦陈兵西境,我终日不能安寝。”先生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飘飘渺渺地不真切。
正式开始读书的时候,先生和他商定,因着从宋国来,所以姓“宋”,“玉”是行于朝堂的大名。由于先生和他都搞不清“宛丘”是怎么写,所以便取了“渊”来作字。
“先生……”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先生翻飞的衣角。
刹那间,群鸟纷飞,彩云消散。
“先生!”他张大嘴,发不出声音,眼泪闷在胸腔里。四周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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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皇嘉树,橘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玉儿,你来了。快来评评我新写的《橘颂》。”屈原向他招手:“昨天我看你写的《风赋》,‘风起于青萍之末’,写得很不错。”
宋玉脑袋昏昏沉沉地,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对,他是来劝说先生的。
“先生,上柱国大人固然是一片忠心为楚国,主张力行变法。”宋玉作揖道:“可他行事操之过急,仗着与国君患难之交戳国君痛处,难免引起国君不满。”
屈原收敛了温和的笑容:“我只恨自己老了,不能给子兴更多帮扶,只能提些意见,在国君面前多向他说话。要我看,国君是很支持这次变法的。”
“先生!国君刻薄寡恩,难道先生还看不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