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回旋,飞翼重檐上蒙了一层晶莹的白霜。在窗前坐得久了,连炉火也烘不暖衾中的玉骨。赵嫣拉开围裹在身的薄衾,朝温暖的方向凑近。少年背脊悬直一线,闭眼承受女-体的覆拥。她双膝抵在他腿上,感受到骨下紧绷结实的肌理。
他面颊温热,胸口亦是暖的,瞧来那样冷淡寂寥的一个人,也有如此令人贪恋的体温。
房中服侍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几个月前茉儿还诧异赵嫣对程寂如此程度的黏缠,现如今已能面不改色地走近,将锦被仔细搭在赵嫣裙上。
她依偎在少年怀里,脸孔贴在他肩窝,眼望窗外流风回雪,任时光的阴翳从生命中缓慢滑过。
她很清楚,思念的那人已经回不来。好在好在,身畔之人是鲜活的。
他的气息干净清凛如雪,只要稍加训导,便能在他纯澈的底色描画自己喜欢的颜色。
她满意他此时的沉默和顺服。数月以来心底那份无法消解的痛楚,在有他陪伴的年月中被慢慢抚慰。
腊月十七,有人向赵珩赠送了两匹大宛宝马,养在公主府后的校场边上。赵珩素知女儿喜好骑射,便转赠于她。赵嫣听到消息,次日晌午带了程寂去瞧。
白雪覆压在木头搭起的棚顶,两匹毛色青白的马儿在下悠闲地食着干草,养马小厮将缰绳递在赵嫣手上,讨好地道:“郡主您瞧,这马儿鬃毛长至腹下,状若狮鬃,通身劲硕,膘肥体壮,就是永怀王麾下大营的战马里头,也少见这样的良驹。赵侯爷昨日得了,亦是欢喜不已,想到您爱跑马,便立即转送给您。赵侯爷待您,可真是宠爱至极。”
赵嫣没答话,赵珩这样疼爱她,也不过是喊个人转达一声,父女俩上回见面说话,还是他被暮云砍伤了手时。她轻抚马儿长鬃,向一旁沉默不言的人道:“你可懂得骑马?我们骑一圈试试?”
程寂未及说话,小厮已堆了满脸笑将其中一匹马牵出来,“郡主骑这个,这匹比那匹小两月,体型精巧,性情也更温和,正适合姑娘家。”
程寂上前两步,从他手里夺过缰绳,小厮面露诧色,回身打量这个眼生的年轻男子,“你……”
那边,赵嫣翻身跃上那匹大一些的马儿,红色鞭绳脱腕而出,在空中发出响亮的一声尖啸。
程寂旋即跨上另一匹,马蹄踏着雪泥,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前一后两个影子,茜红似火,淡青如穹。程寂始终不远不近随在赵嫣一射之间。寒风如刀,一道道刮在耳际,喉咙里灌了冰凉的空气,化成唇齿间呼出的朦胧的雾。
赵嫣回身,见程寂紧紧抓着缰绳,她扬眉笑道:“松开手,你莫紧盯着眼前一寸地,你看前方,用腿夹紧马腹,放轻松些,你这样跑马,怕是不得畅快,莫把自己累死了。”
她缓下速度,与他并辔齐驱,伸臂过来,扣住他抓着缰绳的手。
他侧过头来看她,紧攥的指节在她掌心下舒开,她含笑捏了捏他的手掌,“就是这样,你确实悟性很好。难怪徐照几番跟我要人,说想将你编入侍卫营。”
程寂一顿,成为侍卫,意味着他将脱奴籍,有月俸,有休沐时间。可在外行走,可置自己的宅院田产,可娶妻生子,可过普通人的生活。
瞬时,赵嫣再次纵马奔驰起来。火红的衣袖蹁跹如舞,她是广阔雪域之间一抹华丽而飘然的风景线。
“我拒绝了——”
她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里,远远传来。
“你是本郡主贴身的奴。”
“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程寂垂下眼睛,摊开适才被她捏握过的手掌。
软软的力度,即便喜爱骑射,她也没有允许那双白嫩的小手生出不美观的茧。
舌底漫开酸酸涩涩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心底丝丝缕缕张开的根芽和枝叶,纠缠着理智,在无数个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夜里疯狂生长。
赵嫣回过头去,望见马上的少年反手扪住了心口。他笔直的背脊微弯,因心底酥麻的涩意而艰难的喘着。
“程寂,才跑一圈半你就累了吗?”她大笑着,扬起红色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声啸响,“来啊!”
“来啊程寂,与我一起——”
惨淡的日光下,苍白的雪域一眼望不到边际,程寂夹紧马腹追随而上,身后的马棚和校场已经化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天地之间,雪原之上,仿佛只剩下这一浓一淡的两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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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的月色下,程寂踏雪而来。行至屋檐外,见棉帘半卷,透明的纱厨里,兰依匍匐于地。
“小程哥这些日子胃口尚好,比初来时用得多些,喜欢清淡简单的饮食……徐统领来过两回,一回是瞧伤送药,一回是找他说调去侍卫营的事,小程哥没答应,您也知道,他话少,对谁都不冷不热……”
兰依面前落下一片织金的裙摆,停顿半刻,不知说了句什么,金色影子闪过,消失在帘下。兰依叩首,从内膝行退了出来。
回转身,在阶上撞上程寂,兰依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郡主正问你呢,小程哥,不想你这便到了。”
他朝她点点头,侧身从她身边行过。
立在抱厦前,抬手掸去肩上的浓霜。
内里很静,有微弱的水声传来。
——赵嫣踏进池中,织金裙子散落在水外的毯上,雪白肌肤裹在一重淡红绢袍里,一沾水,便紧紧包裹住玲珑的身-躯。
水是活水,引天然温泉进来,四角铜兽张口泻出热气腾腾的泉流,茉儿滴了半瓶香露入水,卷袖探手轻轻搅动。
月婵跪坐在池边,俯身轻声道:“郡主是担心,程寂生了外心,想靠着与徐照这层关系脱籍?”
赵嫣歪头靠在玉石池壁上,轻嗤,“他到底是个北凉人,徐照糊涂。他若再求见,不要放进来。”
月婵点点头,“听兰依的意思,不像程寂主动相求,倒像是徐统领一厢情愿。不过程寂的态度也奇怪,既徐统领愿为他筹谋,他为何没有应允?他是个俘虏,便是为奴,也是众类奴从里地位最低下的,因郡主常使唤,那些个眼红生妒的,当着程寂面前,多难堪下作的言语都有,换作旁人,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