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受不住……”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月娟传报:“郡主,程寂来了。”
月婵住了口,从旁取寝袍过来,扶着赵嫣步出泉池,为她裹住湿漉漉的身子。茉儿拨开池侧铜环,牵动底部的池塞,漫漫的水汽顺渠流泻而出。
程寂到了房外,隔着一道半透的锦屏,能看见正在更衣的人影。侧身轮廓,山峦起伏。茉儿半跪在地,手捧丝屡服侍更换。
等月婵从内走出来,朝他轻点头,他才提步朝内走去。
赵嫣坐在镜台前,正在梳发,淡声道:“你来啦。”
程寂跪坐在她身后,手指撑在矮几上的书册扉页,他迟疑着,并未急于开始自己读书的差事。手臂微拢,从她掌心持过那把雕花象牙梳篦。
赵嫣从镜中望他,平静的面容和端沉的动作,回腕梳松她湿润的发梢。他肌肤细腻如美玉,举手投足皆坦荡从容。穷苦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光华气度,他却从来不说来历,便是对着兰依,也不曾吐露半点过往。私下与胡三打探,说是遗落在长陵北营大牢里的囚徒,料是在北凉便犯了事的。
这样一个教养不俗的少年,又会触犯了什么律法?
她对他的来历其实不关心,不过是个用来抚慰心伤的替代品,或是着意去寻,未必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不过人养在自己身边,适当的警惕该有。
如今用惯了他,若是万一生出什么别样心思,倒有些苦恼,会不会忍心将他处置。
对一个奴从,赵嫣从未如此费心。此人天生一张讨她喜欢的脸,不知对他来说,是幸是祸。
“程寂,明日我去南庄,你留在家里吧。”她对镜中说。
程寂动作滞了三分,抬眼看她表情,片刻后,他松开手里的梳子,垂眼轻声说:“好。”
南边有两个庄子,几百亩田,依傍着暮云的水田,是赵嫣出生那年,与她封号一道随旨意象征性赏下的一点户邑。
她平时吃用都是府里供应,这算她个人私产,钱银不够用时,便在这上支出。今日没约旁人,只一个孙向月陪着,在山脉四周牵马闲逛半日,迎着暮色往回走。听说夜里要落雪,回程天寒路滑,遣人先去两府传信,便说留在庄上过夜。
月婵从后跟上来,私下与赵嫣说起:“ 隔壁田庄是殿下的户邑,百来口农人,管事我认得,原姓高。今日去借车,迎出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奴叫人一打听,竟说对方主上是韩家。这就怪了,殿下这处地往年收成最佳,往宫里孝敬的瓜果,也多是这处出的,莫不是底下人弄鬼,吃里扒外欺瞒殿下? ”
赵嫣蹙眉,眼望不远处来来往往赶车运货的人,年节前各家走动送礼,庄上也要往主家送年货,她本没去注意那些人,如今着意看去,那些车帏竟无一是公主府的徽纹。
“ 你叫两个人去,找熟识的农户问问。 ”
……夜半时分,程寂落座在昏暗的屋室,灯下铺开一张卷毛边的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他将能忆起的过往,细致写在上面。
那些回忆并不美好,常常令他夜半流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外头传来窸窣的响动,听见兰依慌张的声音:“ 小程哥,我才从上院来,听玉屏姐姐和殿下跟前的姑姑回禀,山上雪崩,郡主和孙姑娘不见了! ”
一滴浓墨落在纸上,瞬间洇开,将字迹模糊了大片。
程寂手里的笔啪地一声从中断折,他飞快站起身来,拉开室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