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节走得太急,他腕上绑着的气球落在后面,随他的步子上下起伏、颠簸难平。
临出门他忽然顿住,抬手抓住丝线,往下扯了一大段,轻薄的线攥在手心,只留几点距离以避免磕碰,很快他的背影融入门外的景色。
许是长久的直视,或是灯光眩晕,言着垂眸揉了揉额角,心里隐隐不安。
她扭头将手上的衣服递给言渊,无视他的抗议,又从他那骗了颗糖果揣在手心,转头去追程节。
长街左右开向,她如同面对天平两端,重心不稳之下挑了个和程节截然相反的方向。
所有的选择都有尽头,她自认从不在例外之中,四周环视一圈,身侧人影错开,而尽头处没有程节。
她难得继续重回天平摇摆。
就此放弃,还是换方向继续追。
她原地迟疑,回眸远望。
远处能看得全貌,她又静静地览了片刻,按下百转的复杂心绪折返再追。
流动的空气在耳边厮磨喧嚣,两侧的街景无声变化,言着闷着一口气跑到另一边的尽头,她往前跄了几步放慢转悠。
诚如书上所写,世间遗憾到头来不过寥寥几字,颠转的世事之下谁也未必能如愿。
她这大概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
——我欲觅,而不见其迹。
其迹,奇迹。
言着将两词各自默念两遍,对比打量得忽然轻笑起来,有种不合时由又峰回路转的欣然。
……尽管人还是没找到。
她本就谈不上多伤心,经刚才的打岔更是消了大半,她收回四处寻觅的目光,沿原路街边闲逛,辅着夏意晃悠回那家无名的店铺。
她刚一进门,气还没喘匀,便见言渊在听闻声响的瞬间从沙发上噌得一下向她飞奔。
言渊绕着她左转转右转转,视线落在她裙摆上,诧异发问:“你裙子怎么脏了?”
言着向后随意瞥了一眼:“刚才在外面,可能不小心蹭到哪里了吧。”
“可惜可惜,那再挑几件好了,换着穿,每天不重样。”言渊像模像样惋惜,但看起来实在是没放心上,邀功般将几袋结完账的衣服排到她面前,“我再用我的小金库给你买。”
言着打趣他:“这么好心?”
言渊学猫猫哼哼的表情包,揣着手肩膀抖了抖,姿态高傲,不像猫,倒像只开屏的孔雀。
“走着,”言着笑道,“跟我们的言公子走绝对没问题。”
言渊被她唬得飘飘然,昂首阔步在前带路,她跟在身后穿梭,接连又试了几件,被言渊动用储备金通通全款拿下,言着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店主敛笑起身从桌面拿起卷尺,目光穿透飘扬的镀光尘埃像在看故人,她朝言着温和提议:“我给你量个尺寸吧,方便日后给你裁衣服。”
言着折身望她,点头应好,随后张开手臂任她量取。
店主量得认真,言着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问她:“刚刚那件礼服有名字吗?”
“还没起,”店主轻笑着摇头,“不如你帮我起一个好了。”
言着配合着转身,视线漂浮没有落脚点,她思索片刻摇头婉拒:“要留给它的有缘人。”
店主换了个方向,笑笑摆弄:“也好。”
量尺寸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店主很快在纸上详细记录数据,完毕她悄悄附在言着耳边说了句话,再拍拍言着的肩膀但笑不语。
店主退到一旁,将纸夹在先前程节翻看的那册书里,她仍旧让言家俩人自便,自己则坐回桌前重拾即将收尾的工作。
言渊百无聊赖在一旁摸手机,言着倚在墙边不知想些什么神游天外。
悬挂时钟里的分针不觉转过半圈。
半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程节手拎得满满当当返回。
他借由身体推开门,气球落在身后扑棱,丝线在手掌上明显地绕过几圈,他前脚跨了一步在前,后脚刚想踏进,视线便和言着撞上。
程节垂下眼眸刻意错开,所有的动作全都停下,右手的袋子在空中晃悠不稳,半张脸掩在门后,光影难辨。
他心虚,试着掀起眼皮偷偷看她,言着只见有颗温顺的脑袋不动声色地往里探,她撑住下巴好整以暇:“嗨。”
程节扒着门框闻言呐呐地嗯了一声,肩膀使劲挤开门,越过地面一条界限分明的线向前。
短短的几步路让他异常煎熬,明明言着除了最开始的那几眼便没再看他。
他的心里微不可察漫上复杂情绪,慢慢挪到她面前,手上握得更紧。
无言的阴影投在言着面前,她抬眼望进程节的眸中。
程节的眉眼生来好看,隐在静中清隽,稍加动度含情,此刻春水绕眸初盛,他在短暂静默后微动手腕摇晃右手的袋子,企图用正在运动的物体吸引言着的全部注意。
言着果然被他的动作勾住,眉梢扬起,主动寻找话题:“你手上那是什么?”
“如意饼的原材料,”程节将袋子往上提,向她解释道,“每年家里都会做。”
这时候他脑子转得飞快,眸里隐有暗光,他难以抑制住期待:“等做好了,我给你送点,好吗?”
末了他又补充,语气恳切:“很好吃的,真的,不骗你。”
言着顿了下,程节的心跟着提起,她笑笑开口答应:“好,等你。”
程节的眼睛一瞬发亮,唇角的弧度抿也抿不掉,他轻咳一声压住,左手轻了许多的重量提醒他还没交代完全。
“刚刚买原材料,路过糕点店,”他将左手单独拎着的糕点递给她,“顺手买了一盒给你尝尝。”
言着双手捧住糕点,仰头逆光望他的脸,几秒之后整个后背靠上墙,姿态随意慵懒。
她空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从侧边拉他的气球,程节感到手腕被轻微扯动,他低头去看,言着的手勾着丝线。
他的视线从线落到她的指尖,再到指骨,再蔓延到手背,最后蜿蜒至凸起一块的手腕。
气球欲飞,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