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奇离去的第二日清晨,王城就下起了漫天大雪,如王城附于雪山之上。
周御史夫之子病亡的消息传遍王城,周坤因此昏厥卧病。
周家入眼皆白,祭奠的白条与雪相融,好似连上天都在为此感哀。
周府人尽悲惨之色,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的哭丧声,周氏跪在灵前面色呆滞,双眼红肿不堪,足见丧子之痛的绝望。
周乾母亲早亡,周氏是周坤的继妻,一直无所出,所以一直视周乾如所出。一朝命亡,让她难以承受。
陶嬅踏进周府时,望眼过去一片雪白,沁雯执伞,方懿扶着她往正堂而去。
哀嚎之声刚踏入周府便能闻见低声。
正堂之上棺木正摆,四周挂满了符条,几名女子跪在一侧低哀,中间一位妇人看着已经累尽半倚在一名妙龄女子身上。
陶嬅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一阵复杂,周氏身边的婢子见陶嬅忙暗暗提醒,周氏这才抬头,她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不堪,女婢扶她起身微微垂礼,陶嬅难得伸手虚扶。
“还望长公主殿下担待臣妇失仪之罪。”
她的声音粗哑,想来哭了一夜,陶嬅自不会怪罪,“夫人节哀。”
闻此,周氏面俱痛色,垂首落泪。
方懿上前取香,陶嬅受完香礼,方懿接过安于牌前。陶嬅哪里曾想那日净庙节一遇,竟然让他也成为了这开局的牺牲品。
她心中虽然感慨,却也知无法逆转。
她试图将他拉出去,是他自己甘愿陷入其中,如此结局想来都是命。
只是不知下一个会是谁。
“长公主殿下如此感伤,是惋惜周大夫病故吗?”身后一道声音响起,陶嬅侧身望去,杨柏邑一袭白衣迈步走来。
见他,陶嬅的眸光一沉,“杨世子来此何干?”
杨柏邑垂身行礼,面上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听闻周公子病亡,所以特地前来祭拜。”
闻言陶嬅率先看向周氏,见她脸上并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放心。
她转身看向杨柏邑,脸上多了几分极为明显的怒意,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出去。
杨柏邑目光落在手腕之上,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任由她拽着跟了出去。
方懿沁雯见此相看于对方,二人跟上守在不远处。
陶嬅将他拉到一处僻静廊下,翛然间甩开他的手,眼底盛满怒色,“杨世子做事不要太过分,给自己积点德才好。”
这算是陶嬅第一次礼法上的失礼。
杨柏邑不明,“长公主此言何意,我倒不是很明白。”
并非他装傻,而是真的不明。
陶嬅冷笑,“周乾如何身亡世子当真不知吗?世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柏邑面上一阵讶然,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他让褚江做的极为隐秘,不可能有人发现。
“布布奇没有这个胆量敢在这个时候对周乾动手,能做的除了你又有何人。”
正如顾昭所说,这样的逼迫行径他没胆子做。
杨柏邑嗓间发出一阵清脆笑声,“被长公主看穿了。”
“这又如何,我算计他和来祭拜他是两回事。”
算计他是因为斗争就是如此,不会因为欣赏他就手下留情。来祭拜他,也是一样,是欣赏他的坦诚,认可他的抱负。
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
陶嬅哪里知道他心中怎样想,杨柏邑这幅模样落在她眼中,只觉的是挑衅。周乾因此丧命,而他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实在令人憎恶。
陶嬅的目光莫名让他不喜,他眸色略沉,一声嗤笑:“长公主以为不在战场之上就不用见血吗?”
“战争早已开始,见血是必然。周乾自己撞上来送死,我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今日我是如此,若换成长公主难道会为了他丧失良良机吗?”
陶嬅抿唇不语,杨柏邑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让她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何况,长公主殿下不也为了保全六殿下希望熊拓就此命亡吗?”
杨柏邑的语气充满讽刺。
陶嬅瞳孔紧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的朱唇有些轻颤。
“长公主殿下,你我本是同一类人,相煎何太急呢!”【1】杨柏邑凑身在她耳旁轻语,温热的呼吸打在耳朵上让她忘了反应。
好在他很快挪身离开。
陶嬅的眼睫轻颤着,是啊,若是换做她,她或许也会这么做。
“听闻周乾对于和亲一事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可惜生不逢时,古来和亲确实悲者众多,但是不得不承认和亲确实综合了利益,缓解了战争。”
周乾的想法他是极为欣赏的,但也仅是欣赏,不能苟同。
时机不对,光想又有何用。
说到这,他似想起什么,“长公主的已到了适婚年龄了吧。”
陶嬅皱着眉,不知他说此话何意。
“长公主应当听说过十几年前大商与滦州的战役吧。”
说完,杨柏邑绕过她走到廊边,伸手去接落雪,他的声音有些空,显得悠远,“路将军掀翻了滦州一名勇将的马匹,以至于那名勇将昏迷至今未醒,长公主可知何人?”
未等她答,他自顾说道:“是我哥哥。”
陶嬅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她是有所听闻的,听说当时父王还厚赏了路将军,后来让他去了宁城坚守。
杨柏邑回头看她,他嘴角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凉薄,“他昏迷至今十余载,王上当知滦州不会真的心存友好之意。”
“那场战役由大商引发,若非滦州顽抗,大商后方粮草补救不及又怎会留存滦州至今?”
每每提及此事,他甚至能幻想出滦州将士如何抗力阻挡,他的哥哥又是如何奋力抗敌。
战争触发之时,他不足四岁,哥哥告诉他安然等他回家,他会教他最厉害的剑术。
他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的是哥哥深陷昏迷的消息,母亲闻此消息悲极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