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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2 / 2)

谢无恙换下了皇太子常穿的绛纱袍,只留一件简单的白绢中单,外罩月白色大氅,分明是早秋,却仿佛畏着深冬的寒意。

他一身白衣如雪,一步一步,静静走在初秋阳光里,恍若穿行于微凉月华中。

“怎么样?”远处,谢瑗悄声问,“我弟弟好不好看?”

姜葵心道: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清。

口中却答:“好看。”

小厮将古琴放在亭内一张案几上,而后恭敬地侍立一侧。谢无恙整理衣袍,盘膝端坐于琴前,手指一拨,琴音响起。

秋光如水,荷花池上一色青碧。水声潺潺,琴声也潺潺,悠悠漫漫,拉长了夏末的光阴。偶尔一尾金鱼点水,叮咚一响,绽开一小朵银花。

天地间彷如安静了,唯有一缕琴音如诉。

姜葵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是弹给你的。”谢瑗小声说。

望见姜葵的神情,谢瑗急忙摆了摆手:“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他知道你在这里偷听,而是他的琴是弹给你的。”

她意识到自己解释得更糊涂了,于是补充道:“谢无恙每日午后在湖心亭抚琴,却不让我们几个皇兄妹听。他说,他的琴是弹给心上人的。你是他的心上人,他的琴不就是弹给你的?”

没等姜葵回答,谢瑗很是兴奋地继续讲了下去:“虽然现在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谢无恙喜欢你,但是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姜葵下意识地追问:“怎么?”

谢瑗神秘一笑:“那是几年前某一场秋日宴……”

敬德三年的那场秋日宴,由温亲王主持,设宴席于曲江。姜葵是将军府唯一的女眷,尽管不情不愿,还是在父亲的要求下出城赴宴。她对世家贵女的攀谈一向没什么兴趣,于是自顾自缩在角落。

她只记得那场秋宴上新科进士举杯对饮,流出了许多好诗,却对谢无恙毫无印象。

“谢无恙那天一直在悄悄看你呢。”谢瑗眯起眼睛笑,“他很小心,只有我一个人恰巧发现了。从那天起,我就猜测我那个弟弟喜欢你了。”

于是一段遥远的回忆扑面而来。姜葵隐约记起那日秋色美好,丝簧之声嘈嘈切切。她抬头的时候,不远处那张案几前的年轻公子失手打翻了鎏金小樽,清冽的酒光溅了一地。

乱作一团的人影里,仿佛当真曾有一道目光,静静地朝她而来。

姜葵甩了甩头,决定问问谢瑗一件更为要紧的事:“皇姐,你可知今年长安城最大的一场秋日宴,会是哪家?”

谢瑗愣了下:“你是问我皇兄的秋日宴?”

姜葵也愣了。

能被谢瑗称为皇兄的唯有一人:岐王,谢玦。

秋日宴,就是岐王宴?

蒲柳先生认为害她落水之人会赴岐王宴?

“皇弟妹,我同你一道去。”谢瑗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朝姜葵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谢无恙近日身体不适,原本未必赴宴——如今他的心上人要去,他必定会去。”

袅袅琴音里,姜葵转过头,望着湖心小亭里那个弹琴的侧影。

潋滟的光影投在亭前,摇摇曳曳,飘飘渺渺。

“你们在这里聊什么?”

背后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悄然问。

谢瑗和姜葵同时吓了一跳,只看见背后的少年一袭锦缎常服,一张清隽的脸,小心翼翼地绕过堆了一地的莲蓬,探头探脑地走来。

“止渊!你差点吓死我!我还以为被东宫护卫发现了。”谢瑗拍了拍胸口,小声问话,“我是遛进来的,怎么,你也是?”

“皇姐,我也是。”少年小声回答,“母妃说我的琴弹得难听,我便溜进东宫来听皇兄弹琴了。”

谢瑗飞快地为两人做了介绍。原来这少年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谢宽,字止渊。在谢瑗的要求下,谢宽对着姜葵恭敬地喊了一声“皇嫂”。而后,三个人在荷花池畔坐成一排,认认真真地听谢无恙弹琴。

不巧,琴声突然停了。

三人同时一怔。

“我觉得他发现我们了……”谢宽用口型说。

“跑!快跑!”谢瑗一手拉一个,“那家伙最讨厌别人偷听他弹琴!别被他抓住!”

三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偏门,背后已经有一队太子亲卫追了上来。

扑扑的脚步声好似一阵秋风卷叶,呼啦啦地漫过寂静的林道,震得鸟雀惊起,掠过远方明亮的琉璃瓦。

姜葵眨了眨眼睛:她在长街上被追着跑,怎么在皇城里也被追着跑?

荷花池外是广阔无边的皇家禁苑。一路穿林而过,谢瑗跑得气喘吁吁,姜葵假装跑得气喘吁吁,谢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在竭力指路:“皇姐,前面石山下有个石洞……躲进去避一避……”

三个人挤成一团,冲进了前方的石洞,同时呼呼喘气。

洞外泉水叮咚,洞内一片沉寂。倏忽间,只有三个呼吸声回荡在四壁。

猛地,姜葵察觉到不对劲。

一道石门轰然落下,耳边尖利的箭啸声骤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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