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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即位仪式之后,对整个百越来说最要紧之事便是确立皇储。按照惯例,百越十七州,或是竭力支持自己推选之人,或者出于共同利益而推举盟州人选。这场盛大的角逐日益白热化,各州势同水火,处处针锋相对,试探,暗算,纷争不断。
霞萝作为百越的中心,占地虽狭,但处在邻近三州相接处,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受三州拥戴和庇护,而符昍作为霞萝直隶的候选人,更是得到了三州的鼎力支持。经过河中一役,符昍作为击败河中守将,并顺利迎回神女之人,在一众竞争者中最为突出。而符烎身为符昍的父亲,许是为了避嫌,在后续的皇储争夺中,渐渐将各项权力委任给亓珵。另一方面,为了最终实现君权神授的效果,各州势力和百越核心阶层已经在有意识地让神女介入皇储遴选,为此,亓珵作为司礼,来探访平宣殿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甚至如入无人之境般,出入无阻。
是日,亓珵也是径直来到阿玘所在的中殿门外,本想直接进去找她,却与守在门前的牧茧来了个照面。以往他二人就鲜少对话,此刻也是相对无言。
“牧将军。”对峙半晌,亓珵微微垂首施了一礼,态度恭敬,却没有丝毫别的情绪。
阿玘化神后,平宣殿成为皇城重地,派驻重兵把守。亓珵向上提议,牧茧作为阿玘的近卫,名义上应领将军衔,并赋予调遣皇城军队的权限。
牧茧双手环抱身前,没有作声,表情亦没有丝毫变化。先不说他本就对什么将军之称嗤之以鼻,此时这个称呼从亓珵口中讲出,就更显得无比讽刺。他从来不喜欢亓深这位义理上的弟弟,不管是出于他特殊的身份,曲折的经历,还是阴鸷难测的性情。他更不喜欢看他动辄跑来纠缠阿玘,只是无奈于阿玘好像对此没有任何排斥。
见对方没有回应,亓珵并未不快,只是收起了面上礼节性的笑意。自从他知道阿玘与这个男人一同来到百越,每日朝夕相伴,心中不知是何等酸涩,更不知多少次生出想要将此人抹杀的想法。
更何况眼前之人……容貌俊朗,身形孔武,亓深是有多大的心,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她身边……
这样想着,亓珵愈发觉得愤恨。
“你没有,对她做什么吧?”亓珵笑着问牧茧,口气与方才却已判若两人。几乎顷刻间,他整个人已然笼上一层寒气。
牧茧虽惊异于他翻脸之快,但却也不会轻易被他的样子吓到。
“做什么?”他淡淡地反问,几分漠视,几分挑衅。
亓珵盯着他,神色又冷了几分,可片刻间又陡然缓和。
“谅你也不敢做什么?”他仍淡淡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你也无非,是条忠犬而已。”
牧茧没有想到亓珵如此不留情面,本欲发作,想到对方一介文士,不善武艺,且是亓深非常爱护之人,硬是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
“若非你强迫她吃下无澜,她如今也不会如此病弱,动辄便要去赴阎王的邀约。”牧茧向来寡言,但不代表嘴笨。
撒盐嘛,自然要对准新鲜的伤口。
“我怎知她手中也有无澜?!”亓珵突然被戳到痛处,一时露出慌乱溃败的神色。
牧茧不语。据他推测,那该是秋浔赠与阿玘的,至于这其中的过程,却是不得而知。
无澜是何等奇毒,亓珵也略知一二。传闻无澜有一重要的毒引,为神之角,而神女的存在本就稀罕,怎会让人断角入药。更何况,现如今能生兽角的神女亦是百年难得一见。因此,无澜只被看作传说中的奇毒,并无人真的见过,亓深、阿玘……究竟从何处获得此毒……
“总之……她若再发作,大可送到我处,或叫人唤我来。”
牧茧漠然回道:“叫你来,你又能做什么?”
“呵……”亓珵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向前走了两步,恢复了一开始不羁的神态,弯起一边嘴角,像要估计激怒对方一般柔声说:“我能做的,可多了。”
这番话,让有心者听之,自然遐思无限。果然,亓珵眼见对方平静的双瞳中渐渐生出怒意。
“……”
牧茧亦向前踏出一步,冷冷地直视着亓珵,“我答应将军会一直守着她,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他的声音轻且坚定,至于这份坚定中究竟有几分是为将军,有几分是为阿玘,还有几分是为自己,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就在这时,从房里传来阿玘轻轻的咳嗽声。
先前的举止如同玩笑,亓珵顷刻间恢复属于他的克制和阴冷。
他将挡在面前的牧茧缓缓推开,仿佛后者只是一扇门而已。
在经过对方时,亓珵轻声说:“我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我对她的爱护之心,从来不是尔等可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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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后,亓珵一眼便看到阿玘。后者正伏在桌案边,借着将晚的天光,悠然翻看一本浓墨重彩的图册。她身着淡墨色绉纱,白嫩的手臂从宽大蓬松的袖口中探出,长发松绾,素装淡描,给人以轻盈易碎之感。只见她细腕轻转,一张接着一张翻动着书页,看得极为入神。
风从敞开的窗扇涌入,送入几片槐花花瓣。插在瓶中的三脉紫菀纤茎摇动,冷香的烟雾也一瞬间被冲散,又缓缓复归袅袅向上状。
每见到阿玘在燃这种香,都让亓珵感到心被揪紧了一般。
他默默来到阿玘面前,闷声坐下,为面前的茶杯注水,再以杯中水注入香炉中。
阿玘皱着脸,眼见他暴殄天物,还把香炉弄得一团糟,却拿他无可奈何。
她听到他二人刚刚在门口的争执,本想等亓珵进来后数落他几句,见他面色阴沉,她一时也不好拿捏了。
“我无事,只是用惯此香了。”她扯起一抹淡笑,观察着亓珵的神色。
亓珵一袭黑色长衫,宽大的衣摆随意散开,表面泛着质感不凡的柔光,将他整个人衬得卓绝倜傥,又带有一种危险勿近的气息。
阿玘静候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心中发慌。
“......兄长?”她有些心虚地出声唤他。
“......”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