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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珵喜欢这样握住阿玘的手腕。
自少时起,在他们相伴成长的过程中,他曾一次又一次这样握住她的手腕。而每次他这样做,她都会顺从地站在自己身旁。后来,亓珵在她面前干脆学会了不讲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她似乎就会明白他所有的想法。
可这次,却和过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阿玘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亓珵的眼神涣散空洞,就像覆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膜,让亓珵不自觉地加深了手的力度。
阿玘微微皱眉,明显是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兄长……”阿玘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她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晃了晃手臂,亓珵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颇用力道地抓着她,于是连忙松开。
阿玘重新合上双眼,极度疲惫的样子。她侧倚着书案,以手撑颊,上身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度。繁复的神女服已经褪去,只有薄薄的暗红色的绉纱笼着她。亓珵坐在她近旁,与她倚着同一台书案,可以嗅到她身上有一丝香灰的味道。
此时的暖阁只有她与他,还有二人之间渐渐漫溢开的轻缓透明的沉默。他默默地看着她,渐渐体会到数月来那种紧绷的感觉慢慢舒缓开来。这种感觉会让人上瘾,他明白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她的尺度。在如今的百越,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不同势力的嗅觉范围内。可即便如此,哪怕片刻也好,他想就这样,仅仅是心无旁骛地与她在一处。
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你现在,不怕我了?”
亓珵的声音很轻,他眉头微皱,好像此话一出就有什么根本的东西改变了,那些对他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阿玘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她轻轻转动手腕,好似在驱散刚刚的痛感。
他们之间的关系,何尝是一句怕与不怕可以道清。
“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你因为什么事怕我责怪你,竟偷偷从家里跑出去,还遇到了人贩子。”念及此,亓珵不禁有些嗔怪地看着阿玘。那一次,若不是他及时找到她,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话语,在阿玘的脑海中漫游,仔细探寻着可以触发的记忆点,直到一个模糊的画面慢慢形成。
“好像……确有此事。”阿玘轻微地点点头,仍闭着眼,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认真回忆,又像是根本就漫不经心。
“我后来查过那人,是个长期将长原年幼女子贩到百越的惯犯。”亓珵轻咬牙关,目光透着狠厉。直到情绪慢慢缓和,才恢复刚刚柔和的神色。
“我有时难免觉得,”他看着她幽幽地说,“或许我们注定是要回到这里的,或早或晚,殊途同归。”
听到这句,阿玘这才再次睁开眼,认真地凝视着亓珵的眼睛。他的眼中,非常矛盾地糅合着笃定和动摇两种情绪。
是啊,连阿玘都不禁要这样想。
可是……她当时,究竟是为何来到百越的……
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弥散开漫天的红色。
那是什么?
晚霞。
没错,傍晚时分漫天的红霞。
不,好像又不仅如此。
血。
血雾。
人们的鲜血蒸腾飘散在空气中。
断肢残骸。
黑压压的叫嚣着的士兵。
高高竖起的旗杆,有什么被缓缓升至最顶端……
一个人影。
记忆戛然而止。
在阿玘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待这世间平靖,愿你能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湖水平静无波,如同一个完整光洁的玉盘,盛装着透明的月光。
“那你呢?”
小腿微晃,清凉的湖水包裹着脚掌。
“许是还在同样的地方。”
男子濡湿的身躯近在眼前,反射着淡淡的银光。
“我们,不在一处吗?”
他淡淡的笑容几乎融化在月光里。
“是否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泛着幽幽的墨绿色。
“吾心深处,唯念汝安。”
……
待阿玘回过神,见亓珵紧张地扶着她的肩,面色慌张。
“兄长……?”
阿玘感到莫名,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亓珵神色缓和了些,但明显还十分担心。
“你没事吧?”
“我?”阿玘这才注意到脸上的凉意,用手背轻轻蹭过,不禁陷入短暂的恍惚。
在亓珵看来,片刻间,她几乎是泪如雨下。他想问她是否想到了什么,又几乎无需再问。
此时,却换成阿玘探询地看着他。她刚刚好像一瞬间入梦了一样,梦醒了,所有曾浮现的画面又消散了大半。
“快更衣梳妆吧,别误了石门祭。”
他看出阿玘想问些什么,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2.
亓珵骑在马上,随着神女的车舆队伍在霞萝城中最宽敞的大道上缓缓前行。沿着这条路,神女一行将直抵城外岚琅山,也就是石门祭所在之处。
石门祭,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是在深山之中,由完整的岩石开凿出的露天洞窟。进入它的大门,首先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接着便是通往不同殿宇的大路或小径,大路两侧伫立着成排的石柱,小径的表面则刻画着圆形或条纹做路引。在寻常日子,石门祭,是霞萝百姓祈愿祝祷之处,那里供奉着百越共同信仰的神祇,是所有百越人心灵的皈依之处。在整个百越大地上,散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石门祭。人们都说,这些是远古神灵的居所,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场所究竟产生于何时和何人之手。后人亦试图在类似的石山中仿造石门祭,却从未成功。因此,人们只能认为这些定是由神的力量打造而成……
今日,是新任神女正式受封和接任的日子。亦是上一代神女,最后一次公开布泽的日子。在高台之上,新旧神女将正面相照,更替身份,对百越的子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