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父,人们都在述说百越的故事,可百越究竟是何处?
盛夏夜深时,暑热已散去大半,从附近小河上方吹来的风为此处相依偎的一大一小二人带来一缕恬静的清凉。
虫鸣噪耳,蛙声如织,四围是平原的广褒和苍莽,田地平整,河边芦苇摇荡。
可二人似乎对这一切察而不觉,他们的目光早已奔赴那些古老的群星,仿佛是想探问它们如今是否陨落或仍如往昔。
听到汝安的疑问,阿父先是沉默少许,而后抬手指向天际,缓缓划过一条弧线。
汝安,你看,自井、鬼,至尾、箕,其光辉所遮覆之处,皆是百越。
那是沉睡在汝安记忆深处的一个短暂的画面。
汝安并没有还是婴孩时生活在市井的记忆,好像自降生以来,她便与父亲一起生活在这片辽阔的平原之中。这里位于觞山山脚下,有大片肥沃的土壤和丰沛的河水,河水两岸村落连缀,阡陌纵横,民风朴实,而汝安便与父亲生活在其中一座民居之中,以简单的耕作和入山寻猎为生。
汝安的父亲姓俞,名青实,身材高大结实。村人都说俞父身子好,有福气,亦有耄老问他,是习武的人吧。世事纷乱动荡,村里人都默认他妻子早亡,唯有苦命的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幸而流浪到这平静殷实之地落脚,更有不少老妇见俞父相貌堂堂,喜好为他说和亲事。俞青实生性寡言,常对这些不置一词。他并非冷漠之人,常在各种琐事上不遗余力地帮助村人,村人知道他的性子,因此从未在背后指摘过这对外来的父女,反倒竭尽所能地帮衬照拂。
在觞山一侧远离村落的地方有一户单独的住家,家主姓亓,几乎与俞家先后来到此处。不同的是,那家人一看便知家境优渥,家主文人打扮,气质不俗。亓家不事农耕,却总是有足够的金银细软以供生计。村人敬而远之,不敢轻易搭话拜访,只敢背地里议论少许,猜测许是致仕的官人到山中隐居,唯有俞父偶尔受雇到亓家操持杂事,如修葺房屋,或饲养马匹。而对汝安来说,她明白俞父与亓父交好,远不只是杂役与雇主的关系,而她自幼便与亓家的孩子玩在一处。俞父到亓家,还会教亓家的两个孩子习武,夜里与亓父共用晚膳,觥筹相对,话至天明,每到这时,汝安便会跟着亓家的孩子一起玩耍,玩累了便随意睡到亓家任何角落。
亓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亓父的独子亓珵,另一个,似乎只是收养的孩子,名唤阿深。
在汝安眼中,亓珵衣冠齐整,但性子冷僻,而阿深是亓家的小仆役,虽衣着朴素些,脸上还常灰扑扑的,但性格温煦,所以,尽管他们都言语不多,汝安还是更爱和小仆役一起玩。
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三人混在一起,漫山遍野,丛林草莽。阿深待亓珵如同亲弟一般,亓珵虽言语不多,但对阿深的依赖和信任显而易见,而汝安便是最小的妹妹,是两人的跟屁虫,只负责贡献咯咯咯的笑声。
在一次俞父与亓父的夜谈中,汝安无意听到“亲事”二字。汝安蜷在俞父身旁试图入睡,却愈来愈清醒。
次日,汝安没有和任何人说,便自己跑到山顶。她望着远方的流云和飞鸟,心中茫然若失。
她听懂他们的话了,他们要为她和亓珵定下亲事。
2
汝安不知自己心中郁郁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苦思无果,于是干脆卧在松树下打起了瞌睡。
汝安。
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玉石清脆的撞击声,还有熟悉的轻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如同一阵凉风扫去午后余热和倦意。汝安一个激灵坐起身,看到阿深就坐在自己斜前方。
“醒了?”阿深的声音轻缓,像是怕吓到初醒的她。
汝安轻轻点头。
“小珵呢?”她问。那时的她,对二人都从未以兄长相称。
“在家中温书。”
汝安觉得心中踏实些,她暂时不想见到那个人。
一阵疾风从山顶掠过,惊动林鸟四散,整个山野的树枝摆动声汇成短暂的巨浪,将他们二人围拢在当中。
阿深的身上有青草的香气,夹杂着一些野蒿的气味,刺激着汝安的鼻腔,连带着让她心口都有些发痒。
“回去吧,山上冷。”阿深起身,挺拔的身躯瞬间在汝安身上落下一片阴影。汝安低头,痴痴地望着阴影,然后以手覆于其上,但阴影又迅速将她纤细的小手吞没了。
阿深向汝安伸出手,汝安迟疑了一下,随后快速将手放在他手上,被他一把拉起。随后,他们便一前一后,向下山路走去。
汝安无意识地回想着他掌心的触感,干燥,有些凉意。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入非非,不禁脸颊发热。
我这是怎么了。
汝安轻抚胸口。
压抑感。
晕眩感。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
阿深走了一会,发现身后始终静静的,回过身,却没了汝安的影子,便再次返身寻找。没走多远,见汝安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几乎被旁边的芒草遮住身影,面色微红,额上细发被汗水濡湿。
“怎么了?”阿深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观察她。
“脚扭了。”汝安牵动嘴角,其实她根本没事,只是心跳剧烈,想自己稍事平复一下。
“怎么不叫我?是哪只脚?”
汝安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将左腿往前蹭了一些。阿深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转动,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我来背你吧。”阿深背对她蹲下。
汝安心虚,却不得不爬到他的背上,他身上的青草香气瞬间萦绕她周身。
这不是他第一次背她,却是她第一次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心跳仍旧剧烈,这样下去,会被他察觉吧。
汝安自暴自弃地贴着阿深的背脊,始终不语。
半晌后,她轻拍阿深的肩膀。
“我没事了,我自己走吧。”她低声嗫嚅。
阿深停住脚步,犹豫了片刻将她放了下来。
“你今日怎么了?”阿深俯下身,尽量与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