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惊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还要给这新宅子添些什么,身旁的李慈姑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柳弦惊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巷口停着一辆马车,掀帘看着她们的不是沈微之又是谁?
“你怎么过来了?”柳弦惊走近马车,抬头问道。
李慈姑则抱着手臂,斜靠在巷口的墙壁上,也不看他们,视线随意打量着路边摊上已挂起的花灯。
“昨晚收到你托人待到我府上的信后就想过来的,刚才去客栈找你,没见到人,一路大厅过来的,”沈微之打了一个哈欠,神色难掩困倦疲劳之色,用折扇柄敲了敲窗沿,“上来说吧,正好也快到了午时,请你去周记用饭,也当庆祝了。”
“行,你先等等。”
柳弦惊走到李慈姑身边,轻咳一声,捏着嗓子细声道:“呀,好俏的郎君。不知儿是否有幸邀郎君用个饭呢?”
李慈姑哼了一声,鞋后跟蹭了一脚身后的墙壁,“去哪儿吃?”
“周记。”
没去过,李慈姑又问:“那里菜品贵吗?才买了间宅子。”
“有点贵吧。”柳弦惊故意停顿了一下,再道:“沈平明说他请。”
“那就去呗,吃垮他!”李慈姑斩钉截铁地道。
马车上。
柳弦惊和沈微之对坐着说话,李慈姑侧坐在柳弦惊旁边,看着外面的街道和行人。
她忘了具体是哪一年,只记得是在夏日,她来过平陵,那时候梁哀帝还没那么昏庸,也还未迁都,当时的平陵真是热闹极了。
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擦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色的彩棚超出坊外,自发连成一片,那时候的平陵已无宵禁,到了晚上,那真正是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就如天上的皓月繁星顺着银河倾泻于平陵城一般。
她还在平陵坐过由高大白肤卷发的西夜人牵着的骆驼,驼铃与露出细腰、擅长舞蹈的蒙面女郎腰间系着的铃铛交织而成的声音,正是她心中盛世平陵之歌。
现在看来,却也是哀音。
平陵如今的情形自是不能与之前相比,但她知道,不久之后,这里又会慢慢恢复成那时的盛世光景。
从那小小花灯就可以看出,生活已然重新开始。
可或许,又过个一百多年,再次恢复成往昔盛世光景的平陵亦会变回眼前这副萧索的模样。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远处一个胖娃娃,正咬着手指头,视线黏在摊上的花糕,李慈姑笑了笑,老百姓是最能适应这样变化的人吧。
底下的人最能适应,却也最容易破碎。
“昨晚做什么去了?如此困顿?”
柳弦惊见沈微之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发问道。
沈微之仍半阖着眼,语气含糊道:“与司农寺对账来着。”
司农寺,主管粮食积储、农田法令制定或执行以及平陵朝官禄米等事务。
朝政要务之首必为农事,柳弦惊眉头微蹙,心里琢磨了片刻,试探问道:“富农隐田之事?”
沈微之睁开眼睛,有些惊讶,“你对农田一事也有研究?”
柳弦惊摇头,口吻无奈,“谈不上研究,只是见得多罢了。”
“如今朝里各方人马都是乱着的,各个衙门的官员也是借着在用,天子脚下的平陵还尚是一本烂账,更别提地方了。”沈微之坐直身体,展开折扇给自己扇风,试图把那困意扇走,“说不定到时候我还得往地方走一趟。”
沈微之掰着手指头,“现在六个部,也就礼部闲一些。”
“你……又是怎么想通的了?”
他昨晚回府看到柳弦惊的信时,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平明,我来”,却着实让他惊讶万分。
对着沈微之,她自是难以像对着慈姑那样,将自己的那点盘算一一道出,况且说什么为梁人或是读书人的话,听着倒是虚伪的很,她下意识摸了摸鬓边,“好玩吧,为官于我而言,倒是件新鲜事儿。”
沈微之但笑不语。
过了片刻,他问道:“晌午过后,可有事?”
柳弦惊摇头。
沈微之垂下眼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扇柄,良久才道:“既然图好玩的话,禁中走一趟玩玩?”
李慈姑的耳朵捕捉到“禁中”两个字,唰的一下回了头,柳弦惊也是一怔。
“这么快?倒是出我的意料。”
沈微之看着她,“如何?”
柳弦惊也抬眸与他对视,静了会儿,微微点了一下头,“不过,我还要回客栈取东西。”
“弦惊,我也期待着你之后会如何做。”
柳弦惊轻轻扬眉,“也不先问问我要如何做,就急急地把我推出去了,我还寻思着你不会问了呢。”
“那要不现在和我说说,阁下预备如何去做?”
“可担不起你沈侍郎一声阁下,以后便知道了。”
说完,柳弦惊又补了一句,“也说不一定,万一今天去了一趟禁中,就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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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吗?”
柳弦惊落沈微之一步后,走在这与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宫道上,听沈微之问她,未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微之嘴角略弯,“知道你不会,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他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换了一件天青色直领长褙,外面系着一件同色的斗篷,没有绣任何花样,简单的很。
“经常看你穿这个颜色。”
“那是游仙台?”柳弦惊的视线无意扫到不远处高楼的废墟,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很是显目。
“没错。”沈微之也跟着看过去,那里就是由梁哀帝下令修建,最后又自焚于此的地方。
“瞧模样,你们还尚未打算修缮它?”
“修缮的费用可不低啊,反正我户部是拿不出钱来了。”沈微之玩笑道。
“我远在饶城时,只听得这游仙台是如何奢靡,如今见到,却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