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岩上，蒋为舟指给吴系民看：“你看，我们一路走来，多为从北向南沿着嘉陵江而行。大家想的都是南方多水，或有庄稼存活。可近来我们路过的两三个县，皆是颗粒无收，更有甚者水灾之后又接旱灾，可见，大旱这样的天气，也是一路从北往南逐渐行进。因此若是继续往南，逃灾的希望并不大。前面的人或许也是想到了这点，你看远处，他们四散而行，但其中，改道往西行的最少。可如此一来，我倒觉得往西最优。一则，无论继续往南还是改道往东，很快就要出了郡府，我们是流民，逃窜出去多半要被守卫军打死。二则，往西的人少，虽一时离开了水源，但遇到食物的概率大些。而且西面有条金马河，也有水喝。倘若顺利，一路逃到都江堰去也未必不是个办法。”
吴系民点头：“所言有理。可我们怎么劝服他们？”
“我人微言轻，又是个姑娘，叫大家往西，多半不肯，最好能让他们自己想要西行.....”蒋为舟思忖片刻后看向吴系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编造个谎言？”
没多久，人群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有人发现粮仓”的传言。
“饿傻了吧？怎么会有粮仓？”
“有粮仓我们怎么会饿死呢？”
蒋为舟从人群中挤出来：“真的有粮仓！是我发现的。”
“你扯谎！”蒋老汉看到自家丫头站了出来，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反驳：“你整天跟我们在一起，你怎么会发现粮仓？你要发现粮仓，怎么我们一家还吃不饱？”
“是啊.....”
众人议论纷纷，她要是发现了粮仓，能不先带着自家人去吃饱？跑来管我们死活？
“爹，我真的没瞎说！昨儿我起夜，躲在后山坡小解【注1】，分明看到有骡车驮着粮袋子往西南边去了，还有人跟着，走得又急又快，那么多粮不运往粮仓又运往哪儿？女儿说的是真的。”蒋为舟着急道。
“姑娘你就别撒谎了。”吴系民从人群中挤出来：“西南？我二舅去了西南就再也没回来了。那里从年初开始就有叛军闹事，又怎么会有人往那儿运粮食呢？你怕不是没睡醒，看迷眼了吧。”
吴系民的话似乎堵住了蒋为舟，她的眼神一瞬间迷茫了起来，似乎变得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我，我真看见了啊...我看错了吗？”蒋为舟摸着自己脸自我怀疑道。
“切....”众人见状正要悻悻散去，这时一个老头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呀！搞不好这姑娘看到的是真的！”
其他人闻言又停住脚步纷纷转头。老头站到人群中央道：“你们想啊，年初就有了叛军，朝廷可不得派兵过来镇压吗？到如今也三四个月了，再多的粮草也吃光了啊，这会儿可不得再运粮草过去？！”
“哎？”经老头这么一捋，众人回过味来不禁惊喜道：“既如此，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那无阿弥陀佛。”许多人一瞬间眼泪都出来了，双手合十跪地，对天拜道：“感谢观世音菩萨，感谢佛祖，感谢天上的大罗神仙....”
“感谢啥啊？我们赶紧跟上去，说不定还能捡个漏吃！我们看见了，别人说不定也瞧见了。”一个男子直接拽起了他母亲。
灾民们面面相觑道：“对啊！我们得快点走，晚了就什么也不剩了。”
顿时，休息的也不休息了，病痛的又觉得能再忍忍了。大家纷纷起身赶路，一秒都不耽搁地往西改道。纵使有小部分人还将信将疑，此刻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有希望总好过没有。
从天亮一直赶到了天黑，连赶了两日，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在第二日的傍晚，靠近城镇的地方，他们真看到了朝廷的兵！
“你们看！那是什么？朝廷的官服！！！”有人大叫道。
一时间，众人激动万分，纷纷不顾一切地往前涌。有些没力的直接被撞倒在地，在那些灾民的脚下躲闪滚爬，甚至一时被踩死的也有。
蒋为舟在人群拥挤之下，硬是和吴系民拼力拉住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
“怎么不上前去？晚了就没啦！”蒋老汉着急地直跳脚。
蒋为舟一时无言。她知道叛乱之事是自己和吴系民造的假，各地又都有各地的衙役，所以这会儿突然看到有军队集结在城外，难免有些怪异。可她也不知缘由，总觉得要先观察一番才好。
“伯父别着急，如果他们真是来赈灾的，那我们就肯定有一口饭吃。现在挤上去，容易受伤，我扶你去边上歇歇先。”吴系民一边劝诫，一边带着两位老人家和抱着妹妹的蒋为舟一起艰难地从疯狂的人潮里退到了一边。
“军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好歹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从去年开始，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几个月都种不出一粒粮来，家附近，连根毒草都挖不到，都快绝户【注2】了。跑了几百里地才跑到这儿，求老爷们赏口饭吃，给我们点活路吧。”
灾民们好不容易见了官，一个个声泪俱下地跪在他们面前，使劲儿地磕头，眼里是满是希望和乞求。却不知也挡住了那些官兵进城的路。
而那些官兵在最开始的戒备，惊讶之后，逐渐收起手中要出鞘的刀剑，转而变成了相视一笑，满是轻蔑。
“呵？赏你们饭吃？老子自己还吃不饱呢，哪儿来的东西赏你们？”
“呸！”一位士兵吐了灾民们一口：“流民也好意思要饭吃？我不宰了你们就算好的了。赶紧让道，滚一边去！”
灾民们闻言，虽心生害怕，却依旧不肯让步。这是他们的希望啊。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
“走不走！”长刀出鞘，灾民先是一惊，接着又抬头恳求道：“军老爷，我们也没几日好活了。好歹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恳求老爷们给口饭吃。”
这时百长【注3】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儿磨叽什么？还不进城？”
“百长！”士兵们站好，对百长解释道：“这儿不知哪来这么多逃荒的难民，拦住路跟我们要粮吃。我们不给，他们就不肯走。”
“难民？”百长回头看了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一眼：“你们受了什么难？怎么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