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箫子兮还能想起来的,是她初到岚山的日子,那是个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
说平常的是她的师傅庄宴,岚山上有个规矩,到每月的十五日山主都会去山下边的村子义诊,而不平常的是他在义诊回来的路上,从死人堆里挖出了他们姐弟两个。
要说到这事情吧,也是个命。
她从前生活的村子穷苦,山道闭塞,村子里的人大多是靠着祖辈传下来的那几亩老田过活。田地上的生活那赚,日子好坏还得求老天爷保佑。
出事情的那年,她只有五岁。
那年的日子古怪,是从春分开始落雨就少了。眼见要到播种的时候,爹娘求着老天,还去找村子里能算天气的老人,挑中个吉日,杀鸡敬天,拨谷洒地。可是那段日子实在奇怪,谷雨之前没落下雨,谷雨之后,阴雨天气不断,去年收下的稻谷烂了,地上的收成也少,生活难捱,爹娘愁着没有办法。
到清明前后,这怪异的天气并没有出现好转,只是开晴半个月。爹娘看到希望,翻新土地又种下菜苗,眼见地上菜苗的叶子都长出来,快到收成的时候,可不到夏期又着了场大雨。
这场雨比之前的都要厉害,倾盆的雨下了三天,雨水淹没田地,山水混着山泥石块一起被冲下来,砸开村道的口子,村子淹了,村里的人也都没了。
是他们姐弟两个运气,在洪水来时爹娘拼命举手,将他们托高放在房梁顶上。她抱着年幼的阿弟从房梁的口子那边爬出屋顶,再去看爹娘,那冲卷过来的洪水已经将他们的房子撞破。铺在屋顶的稻草和房子撞破的木板救了他们。
箫子兮一面抓住木板,一面抓紧在木板上的小弟,跟着水流起起伏伏,他们被推到岸边。
说是平岸,只是从前的高山被雨水冲走,露出碎石的泥地。她吃力爬了上去,抱紧小弟,小弟害怕,方才在木板上哭了一路,现在哭累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啃着手指。
小弟懵懂的眼神,和箫子兮绝望的样子,两人呆呆的坐在被黄泥掩埋的村子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从镇子上来了一队官兵。他们站在山脚那,远远看着被淹没的村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摇着头就走开
小弟缩在她的怀里,已经太久没吃东西了他饿得难受。睡醒就哭,哭累了再继续睡着。
箫子兮看向前面,她眼神空洞,双目无神,想到爹娘被洪水冲走的场面,她心里发酸,也忍不住眼泪。可是小弟一直哭喊,她只能学母亲之前哄他的样子,把人竖着抱起,一边哭一遍哄他,放在怀里轻轻颠着,手还柔柔的拍在小弟背上。只是她没有母亲的力气,这样抱着一会,她的胳膊就先难受。
她又把小弟打横抱住,小弟饿极了,手胡乱挥着想找些东西,抓到她衣服上,他在箫子兮的怀里躁动乱哭。
“阿衍不哭,阿衍不哭”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轻拍哄着小弟,想把他哄睡着了,只是越哄她就越想要哭。
渐渐的,小弟哭闹累了,他没有力气趴在箫子兮的胸前睡着,只是手里还要抓紧她的衣服。
感觉到怀里的安静,箫子兮抹了把眼泪。看到已经被黄土叠高成土堆的村子,她想起母亲说的,要是能翻过后面的那座山,在林子旁边的就是她外祖家,外祖家里还有个姨婆。
她抱住小弟,单手撑着从地上起来。她又看了眼村子,怀里抱住的温暖让她下定决心,找来跟粗的麻绳,她将小弟绑在自己身上。
箫子兮要过去投奔,不管干什么,只要能给她做活就行,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和小弟换来一口饭吃。
她沿着山路走了两天,脚下的鞋子破烂,又累又饿。小弟趴在她后背上,早前还有哭声,现在就似昏迷一样。箫子兮找到块休息的石头,把人从背上取下,她抱在怀里,手指哆嗦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有道浅浅温热的呼气传到她手指上,箫子兮送了口气,她抱着小弟还咧开嘴笑笑,想说无奈,这是她几日里遇到最好的事情了。
她把小弟换到身前,身体用身子绑好,手抓住旁边的树干,她艰难的站起来。不过在起身的时候,箫子兮的脑袋有些昏沉,头晕目眩,瞬即眼前一黑,双腿也失去知觉。她的脚步晃悠,手也软了抓不住什么,踩到边上的石路一空,身体不稳,人直接从山上摔下。
在睁眼时,看见的就是她师傅了。
当时岚山上的人少,弟子也不多。除去几个拜师在山上的弟子,和些经常来送菜的菜农以外,没有其他外客。庄宴问清楚他两的状况,既然没有依靠,庄宴便做主留下他们,摆在自己名下,跟着学点医病治人的本事,这一晃眼便是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虽慢,却也有如弹指,转瞬之间。
*
念忻收到探子飞鸽过来的信,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他看了箫子兮一眼,轻声说:“主上,派过去的探子回报,江北陵州出现时疫”
她还在聚精会神的看书,念忻不好打扰,只是站在她的身边,犹犹豫豫。
翻过下一页,偶然的余光瞥到他扭捏的样子,箫子兮道:“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念忻还在思考,听见声音他顿了顿,“不是大事,就是陵州的守城官让云都陛下传召回去了”
箫子兮头也不抬,只是看着书问:“用什么理由?”
念忻摇头,“也没说理由,就称是急召”
“急召,哪里有这么多急事”箫子兮抬眸看了念忻,又拿过念忻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她沿着边缘的开口,小心撕开。
信上的字迹她倒也熟,再读完信里的内容,箫子兮无奈笑道:“怎能是被他料准了,想来我们得同他一道去做这个赔本的买卖”
“和他有关系?”念忻发出疑问,他知道信里的内容,可是不知道这封信上写的和那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箫子兮把信叠好放到桌子上,转手拿起刚才看到一半的药经,她笑笑说:“不着急,等过些时候你就明白了”
念忻瘪嘴嘟囔:“又不告诉我”
“不是不和你说”箫子兮道,“这是”
“这是为了我好”念忻抢着她的话回答,每次都是这么句话,他都听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