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这个深埋在心底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有进了大理寺,我才有机会重新拿到卷宗,才能为我公仪家翻案。”
“胡闹!”裴鉴英气得从床上直起身来,这一动又让他没忍住一阵咳嗽。“你虽是天资聪慧,也有些才略,可你一个女儿家,谁会允你入仕?”
“陛下登基时年纪尚幼,全凭我姨母穆阳长公主辅佐朝政,这才稳住了社稷。姨母可以参政,为何阿景不可以?”
“长公主确是一代英才,可你看见长公主如今的境遇了吗?就因为参政十年,她终身未嫁,因为皇家不可能容忍一个出身尊贵又懂得治国理政的女子嫁给任何王侯将相!你若走上这条路,今生今世你就无人可依靠了。”
“阿景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公仪景没有一丝犹豫地说。
“纵观朝野,没有一个女子为官,你当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进大理寺?”
“师父可还记得,当年阿爹遇害后,陛下对我说的话?”公仪景说,“自我祖父与先帝共建大崟,公仪家就与皇室交好,阿爹更是与陛下一同长大,情谊深厚。阿爹去世后,陛下曾问我要什么补偿,如今阿景想好了,我要的补偿,就是入仕,我要亲自查出害死我家人的真凶。我阿爹爱惜社稷百姓,阿景也可以为他守好这一切。”
裴鉴英不免一惊,这天底下的女儿都想寻个佳婿,得以依靠,可这小女郎竟野心勃勃,哪怕不能婚嫁也要往那勾心斗角的朝堂钻!转瞬,他又想通——虎父无犬女,公仪嵩那般的君子,生出如此有胆识的女儿也并不奇怪。
“阿景,你可想好了,害死你家人的凶手必是权势滔天之人,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若是被他察觉到你还在追查当年的事,你随时都会有危险。”
“虽千万人,吾往矣。”公仪景坚定地回答。
鸣阳宫书房。
“公仪家的那小女郎要朕许她官爵,朕将赈灾金锭失窃案交给她探查,以此作为考验。”萧颂康放下手中的奏章,慢条斯理地问:“那小女郎只问朕要了三日时间,今日算是最后一日了吧?”
太子萧振道:“儿臣正要向父皇禀告此事,这公仪景确实找到了失窃的金锭。”
“盗取金锭的窃贼落网一月有余,一直不肯交代金锭藏在何处,连陈润德那个老狐狸也束手无策,她是如何找到?”萧颂康不解,来了些兴趣。
“那伙窃贼落网后,儿臣派人在东郊徐村摸到了他们的老巢,可那金锭却不知所踪。公仪景去了徐村后,发现金锭就藏在一辆破旧马车的车厢夹层里。”
“哦?她是如何察觉的?”
“她在窃贼老巢查看时,发现草棚里有几驾空马车,其中一驾马车的车辙比其他马车的车辙都要深,她叫人把马车拆了,竟发现这马车的车厢有夹层,而金锭已经被熔化灌注在这夹层中了。”
萧颂康放声笑道:“果然是公仪家的女儿!丞相公仪铮在世时,曾与先帝共创大崟盛世,是我大崟开国之功臣,先帝常说公仪家英才辈出,没想到竟连一个小女郎都有如此本事。朕与公仪嵩自幼一同长大,他遇害,确是朕的锥心之痛,若当年朕派一支军队随他西行,或许他就可以免遭劫难。朕确实愧对公仪丞相为我大崟创下的功绩,也愧对与嵩郎的少年情谊。这小女郎要官爵,那便允她吧。”
萧振迟疑了片刻:“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父皇幼时,姑姑曾干政十年,可谓权倾朝野,盛极一时。父皇难道不怕,许这公仪景官职,她将来会成为第二个姑姑吗?”
萧颂康忽地冷冷看着眼前的萧振,面色凝重。
萧振察觉到龙颜不悦,立刻低头道:“儿臣僭越。”
“罢了。”萧颂康神色舒缓了些:“公主最后不也将朝政归还给朕了吗?公仪家两代忠臣,公仪景毕竟是公仪家的血脉,忠心毋庸置疑。即便是有官职傍身,女子终究也只是女子,一介女流难道还有扰乱朝政的本事不成?况且她要的不过是大理寺的寺正之位,一个寺正能搅动什么风云?怎可和公主同日而语?”
“是儿臣多虑了。”萧振说。
萧振离开鸣阳宫。
刚出宫城,就看见自己的亲卫徐朔等候在宫门前。
“殿下,李无行来了。”徐朔悄声禀报。
“他在何处?”萧振忽然警觉。
“属下已派人请他到揽月楼。”
徐朔快马加鞭,护送萧振赶到揽月楼,带着他进了顶楼的寒影厢。
“殿下果然大手笔,晏京城最奢侈的酒楼中最贵的包厢,竟是殿下的私人会客厅。听说在这寒影厢的露台上能看见晏京城最美的月色,可我来揽月楼这么久,一次也不曾上过这顶楼的寒影厢。若早知殿下这般慷慨,我就不用为一赏月色大费周章了。”李无行生得粗糙,大笑起来宛如屠夫,和眼前这个气度文雅的大崟太子对比鲜明。
萧振不想和他废话:“舅舅派你来的?”
“殿下还知道主公是你舅舅?”李无行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公仪嵩的那个女儿都要进大理寺了,殿下不着急?若当年的事情败露,我们都会完蛋!”
“是陛下当年允诺了要补偿公仪家的后人,只要不过分,公仪景要的陛下都会给。陛下的意思,孤如何违抗?”
“在徐村时,那么好的机会,殿下为何不杀了这女人以绝后患?”李无行拍案而起:“殿下莫不是这些年演这贤明储君演得自己都信了?”
“文武百官都听见了陛下钦点公仪景随孤一同探查此案,她若在徐村出事,孤如何向陛下交代?”
“那殿下就眼睁睁地看着公仪景去大理寺?”
“无妨,周维早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她闹不出什么花样。”
李无行攥紧手中的酒杯,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送走一个裴鉴英,又来一个公仪景。”
“孤是如何送走裴鉴英的,就会如何送走公仪景。”萧振背起手,望向窗外,晏京城的繁华盛景向天际绵延,尽收眼底,好在这江山迟早是他的。
“殿下是想给公仪景也送一身有毒的官服?”李无行明白了萧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