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与玉怀君打过一个照面,阳景昭验证了一些事,却也有了更多的疑问。
譬如,喻思思无疑是君怀的人,此刻正在费心营救她那被囚禁的上司,对上司的师父所处的境况则有心无力——看来君怀确实已经失势。
这和暗城方面得来的情报相符。
但彼岸宫向来极其防备暗城的情报网,最擅长混淆视听,有没有可能,喻思思只是被放出来做戏给中陆众人看,君怀看似被暂时拉下来,实则在彼岸宫内部未必真的有事?
口耳相传的东西有几分可信度,旁人不知,暗城坐拥窥探中陆网罗天下的情报网,对此最是明白。
前不久,他游说三国,要他们以君怀之过为理由,趁机重重敲彼岸宫一笔。那三方虽然意动,却都不肯当出头鸟。至今日彼岸宫都已昭告天下重惩君怀,把态度做得明明白白,三国的强硬方案都还未曾出炉。
究竟是怕枪打出头鸟呢,还是背后各怀心思?
阳景昭垂眸沉思,思绪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一群玄天楼守卫唰啦啦赶过来,见阳景昭孤身一人待在这僻静处,见了他们还不自觉想躲,立时动作起来,哗地一下将他团团围住。
阳景昭:???
你们不去捉罪魁祸首,却来围他?
为首的守卫长不认得人但认得衣裳,见阳景昭衣着华贵,姿态不俗,于是持几分礼节,对着阳景昭行了一礼,悉心解释道:
“公子勿怪。此地事发突然,偏偏方才有人撞见您从这边经过……排查后也确实发现此处没有旁人……所以,还劳烦您配合一下,跟小人走一趟。”
阳景昭:“………”
这个“有人撞见”,嗯,就很灵性。
喻思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愈发高了。
一个守卫鼻子抽抽两下,闻见了阳景昭身上残存的丝丝酒味,蹙眉端详他这张脸,先觉出几分脸熟,然后便是恍然大悟。
他当即偷偷挪移几步,挨到守卫长身边,小声报告:“老大!小的见过他认得他!他是暗城赵沛霖!而且他身上有酒味!”
阳景昭内力强耳力更强,是以不仅能将这个守卫的“小声”听得一清二楚,旁人的小声讨论也没能逃脱他的耳朵。
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
果不其然,守卫长闻言脸色大变:“赵沛霖?”
其他人听闻此言,纷纷侧目。
“暗城”这两个字无疑从诸多方面引发了他们的同仇敌忾。
守卫长当即黑了脸,方才的温和礼节荡然无存,其他守卫见状也明白过来,眼神渐渐凶狠。
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喊道:“赵沛霖?!暗城走狗?!看来就是你来坏我们好事!这下,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
三步倒、竹叶青、迷迭香、罂粟醉、金创药、杜血散……
袖弩、箭筒、连针、玉骨鞭、短匕、火折子、金丝软甲……
还有一块平平无奇的白玉佩。
玉怀君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本该稍稍安下心来,却仍然有一种近乎于野兽的直觉——有什么巨大风险正在潜藏,一旦爆发,会让一切都脱离她的掌控。
这是一种无厘头到堪称莫名其妙的直觉,却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左手轻捻箭镞,尖利箭头在她修长皎白的手中闪着点点寒光——正是射向阳景昭的那支,不过此刻已经只余头部的金属箭镞。
玉怀君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身后有不止一个人跟踪,原先以为是两方——己方和敌方。
但见过阳景昭后她发现,其实一共有三方。
彼岸宫、暗城,和其他。
但即便来了十方八方,其实也都不重要。因为一切都已布置完全,不以除她以外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她为了自己的安危,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艘隶属于彼岸宫的航船。
此刻万事俱备,只待船驶入西洲渡泊港,便是她金蝉脱壳、摆脱多方监视之时。
她自始至终都极其清醒、极其明确。
不论她忘了什么过往,不论她过去如何行事,不论她以什么身份待人。
君怀也好,喻思思也罢。
她的自我身份认同从来都只有一个。
她只是玉怀君。
*
失去一切过往、忘却所有往事并不会使人痛苦,更不会让人神志不清、陷入错乱与疯狂。
忘记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轻盈的、缥缈的虚无感,一切过往,都如同隔了蒙蒙茫茫的雾气,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触不到实处。
就像是大梦一场后醒来,梦中一切都被埋藏至潜意识之中,再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简而言之,玉怀君于此处初醒时,世界于她而言空荡荡,她满心,满眼,都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但茫然只是一瞬,天生的警惕让她以蛇一般的敏锐探查周遭环境,以机械般的冷静遍索周身,很快就发现了一张纸。
上面完整记录着一个人的过往。
这个人,名叫喻思思。
喻思思,朔月第一世家喻氏前任家主嫡幼女的独女。因为复杂的身世隐形人一样长大,十五岁那年于一场大火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则得贵人赏识,进入彼岸宫成为君怀下属,又于近日被君怀牵连。
将一个人完整的人生轨迹摆到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面前,这其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但这背后牵连出的一系列问题才更叫人心惊。
更奇怪的是,玉怀君纵观全览这份履历,有熟悉感但不多,有些许共鸣,但更多的是心如止水。
熟悉,又陌生。
同时,好巧不巧的是,她虽然忘了一切,偏偏记得自己是谁。
无论她问自己多少遍“我是谁”,她的内心都只有一个回答——玉怀君。
白玉的玉,怀念的怀,君王的君。
比起可置换可作假的外物,她向来更信任自己。
可这真真假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