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走了以后，洛存玉被唤过来伺候笔墨。
她手中捏着朱砂墨，在砚台中研磨，一圈一圈的墨汁在砚台里化开，如血一般的颜色。
研墨这样枯燥的事，最是容易走神。
砚台里的墨汁逐渐泛滥成汪洋大河，而她是在河上漫无目的泛舟的孤独旅人。
祁砚批完手里的奏折，拿起另一本打开，他双眼一眯。
这是一本劝他纳妃的奏折。
他斜眼看身边的洛存玉。
记得刚登上皇位时，他有意纳洛清檀为贵妃，洛存玉知晓以后，多次求他放弃这个念头，甚至在长安殿外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他去上朝，一出殿门，她闻声膝行而来，跪在他脚下握住他的手臂。
那时，她已疲惫不堪，依然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倦体，话音中带着令人怜惜的哭腔。
“圣上一定要纳臣妾的族妹为妃吗？洛氏一族二女共侍一夫，圣上可知这对臣妾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圣上来说也并非是桩美谈。”
“圣上，臣妾嫁您近三年，自认为克己守礼，兢兢业业做好为人妻的本分，从未有过出格之事，圣上可否听臣妾一言，无论您娶那家的女子，只要不娶我洛氏女就好。”
“若您一定要娶洛清檀，那便先废了臣妾吧。”
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苦苦哀求的女子，薄唇轻起，“皇后洛氏，言行无状，幽禁淑景殿。”
三个月后，洛清檀入宫为妃一事已成定局，他下令解了她的禁足，她磨磨蹭蹭好几日，还是带着清风饭来长安殿讨好他。
他深知，她对他用情至深，所以他肆无忌惮。
时至今日，祁砚根本不相信洛存玉心里没他了。
他将手中的奏折，向洛存玉推过去，“你叔父想让朕纳他的庶女洛清桐入宫，洛存玉，你说说看，洛清桐品性如何？朕该不该纳。”
洛存玉思绪回笼，低头瞟了一眼那奏折上的文字，轻描淡写道：“清桐是好姑娘，陛下可纳。”
祁砚的手指慢慢蜷紧：“怎么个好法？”
洛存玉停顿片刻，答道：“回圣上的话，清桐美貌无双，性子温和，圣上会喜欢她的。”
叔父一家皆是贪恋权势之人，他们不在乎二女共侍一夫这样的丑行，否则当初也不会允许洛清檀入宫。
既然叔父想让洛清桐入宫，她也不好说些什么，而且，她说的话毫无分量，祁砚不会听她的。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说些客气好听的话，至少不会传到叔父耳朵里，取罪于他。
至于洛清桐品性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洛存玉暗暗叹了口气。
不曾想祁砚又突然动怒，冷冷命她滚出去。
莫名其妙。
洛存玉懒得猜祁砚的心思，收拾好笔墨砚台，退出殿外。
-
玄真观庑房内，裴行川立在窗前，手里执着一卷书，窗外杨柳成荫，太液池的池水在日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裴大人，观外有人找。”屋外有小道士来报。
裴行川从书上移开眼，“何人？”
“不知，是个面生的小娘子。”
裴行川收起书，理了理身上的素白道袍，走出庑房。
他这个崇玄令当得很是轻松，官职本身就是闲职，再加上上头没人管，平日里无事可做，他就在庑房内看书打发时间。
本该身着官袍，但他嫌官袍碍手碍脚，没道袍穿着宽松舒适。
行至观外，放眼望去。
空旷的场地上，杨柳依依，一个身形娇小纤瘦的少女，带着幂离，立在绿柳之下。
一阵清风吹过，长长的柳枝翩翩起舞。
少女一见裴行川出来，小步迎上来，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很甜。
“请问是裴大人吗？”
由于她带着幂离，裴行川瞧不见她的脸，他沉吟半晌，问道：“姑娘寻裴某何事？”
“小女子想求裴大人帮个忙。”
裴行川：“什么忙？”
少女看了眼四周，谨慎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某来。”
少女跟着裴行川来到方才的庑房，进屋前，少女在门外探头探脑，犹豫不决。
裴行川：“姑娘若是不信某，现在就可以走。”
这个少女正是李馨雪，上辈子惨死的经历让她心中对男人产生了畏惧，也正是这段惨死的经历，又让她生出无限勇气。
裴行川是景初十二年春闱中的魁首，李馨雪想着，状元郎的品性应是不会太差。
少女暗下决心迈过高槛，屋门关上后，她脱下幂离，露出一张花容月貌，哪怕在昏暗的屋内，肌肤都白得耀眼。
“小女李馨雪，见过裴大人。”
裴行川微微蹙眉：“你是太后的侄女，即将入宫那位？”
“正是小女。”
裴行川无言，默默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李馨雪咬了咬唇：“我不想入宫，更不想嫁给圣上，裴大人可能助我？若裴大人愿助我，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说到后面，几乎不敢去看裴行川的眼。
少女语出惊人，裴行川却冷静异常，他笑了笑：“嫁给圣上，不是天下女子第一荣耀事吗？何况有太后在，你许能当上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光耀门楣，李娘子为何不愿？”
李馨雪道：“做皇后，对我来说算不得多么好的事儿，圣上他对我无意，强求来的，终是不能长久，我也不稀罕。而且洛家姐姐当了皇后，下场却不怎么好，我害怕我也会步其后尘。”
裴行川视线不移地盯着李馨雪，目光逐渐深沉。
他道：“李娘子如何取信裴某，你言之凿凿，裴某怎知你是不是一时兴起，戏耍某？”
李馨雪被他盯得脊背发毛，哆哆嗦嗦道：“裴大人信我！我是真的不愿入宫，走投无路才来求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