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府书房处在正房右侧,靠近繁花似锦的后花园,书房门口一座假山,依傍在一荷塘边上,此时没有荷花,荷叶刚刚从水面露出叶尖。
荷塘对岸,就是风起亭。
这个亭子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它结合了亭与阁的建筑特色,上下三层,如楼,如塔,却未曾封闭,四处皆空,仿佛是迎风入内,任光普照。乍眼看去,高高耸立在院子中央。
风起亭,也是寓意随风而起,随风而定。
亭上二楼靠湖一侧,奚常山正面露焦灼坐着,眉心紧蹙独自下棋。
白檀看到奚常山,立马收起了慵懒的步调,双手握在胸前跟在奚禾身后,挺胸昂首,愣是抖擞着十二万分的精神。
“常山兄好雅兴!”
上了二楼,白檀也不等奚常山答话,轻车熟路地往他旁边一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由衷感叹道:“这罗山碧不愧是我荣郡一绝,好茶好茶!”
奚常山落子的手稍稍顿了片刻,接着换了个格子下了棋子。
“白檀,过了这么多年舒坦日子,你是不是连规矩都忘了?”
白檀闻言,笑容一敛,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不情不愿地拱手作揖,眼神却撇向了另外一方。
“别在这里憋怨气了!”对于他的情绪,奚常山看破也说破,却仍旧没有抬头看他,继续落子:“安平王马上就要来了,你的计划呢?”
白檀一听来了精神,猛一回头说:“你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我保证,他绝对到不了荣郡城!”
奚常山沉默半晌,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你别高兴的太早!李泓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我们对他完全无知,凌巍也不是吃素的!一切都要天衣无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还有,那个人也回来了,我担心,万一他们碰上了头……”
“没有万一!”白檀嘴一扬,张狂道:“你就安心准备你的寿辰,我保证,不该出现的人,绝对不会出现!”
“嗯!”
奚常山轻声应和,轻得都能一眼看出他心底的不安和忧虑。
而这份不安和忧虑,不仅仅因为白檀向来恃才放旷,过分自信,反而让人放不下心来。
也因为那个传闻中自小不在宫内长大,体质娇弱的三皇子李泓湛,在大殿上面对群臣时,那份显而易见的淡然和平静。
更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心里那根没有被拔掉的刺……
***
暮色渐浓,偶能听得后院池塘里几声清朗的蛙鸣。
奚府膳房中,圆形的紫檀木桌上铺了一层桌布,桌布上绣着牡丹怒放,蜂蝶翩舞,栩栩如生。
八道菜,一碗汤,腾腾冒着热气。
奚夫人白薇和二公子奚颜早早地坐在桌边,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等待着奚常山。
白薇看得出来,虽然表面上奚颜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自己的询问,可从他明眸里散乱的光就看得出,他根本就心不在焉。
看来他这个儿子,迟早都要被宁云兮这个丫头拐了去。
再看一眼奚颜这副□□,哪里还有一魂一魄在?他正内心焦灼难耐,余光不时瞥向门口。
云兮怎么还没来?
而此时,后院昏暗的覃房中分明密密麻麻站满了好奇围观的丫鬟们,却安静诡异地可怕。
宁云兮呆呆地坐在硬木床檐边,匪夷所思地睖睁着正前方八仙桌上齐楚而叠的华丽衣衫,金钗钿合,一言不发,一丝不动!
云锦罗衫裙,碧玉金銮钗,翡翠玉手镯……样样顶绝,个个昂贵! 就是,每一个看着都非常眼熟。
在哪里见过来着?
半晌后,宁云兮恍悟。
五年前奚家三小姐生辰宴上,曾一袭紫衫长裙惊艳登场,一曲《凤凰骊歌》翩然若九天仙女,当即赢得了满堂彩。
而那身绝妙的紫色衣衫,传闻就是当朝皇后亲赐,名曰云锦罗衫!而碧玉金鸾钗、翡翠玉手镯等,都是早已亡故的三小姐之物。
把死人的遗物,当做礼物送给她?奚常山这哪里是在送礼,这简直是在给她下咒啊!
再看一眼这批价值连城的物什,她嘴角一咧,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这顿饭都不简单啊!
突然,宁云兮霍的从床边坐起,倏然的动作把揣着双手矗立一旁的奚禾冷不丁吓了一个激灵。
“吃饭可以,不过这些就不必了!三小姐的遗物何等贵重,我可当不起!”
语毕,宁云兮袖子一撩,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大步走出房门。
和往常不同,今日的菜品色泽鲜丽,多以辛辣为主。
虽然奚常山已到西南近十年,但亲近的人都知晓,生于北方一族,他从不喜欢饮食口味过重。而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奚府家眷亦尽数如此。
那么,这晚宴是为谁准备的,就再显而易见不过了!
宁云兮走进来时,依旧穿着平日里那件灰白色粗布衣衫,黑直的长发披肩,白里透红的脸蛋毫无粉饰,却不露一点瑕疵,从上到下素面朝天,却依然清新脱俗。
一道狠辣威严的目光立马打在奚禾的身上,吓得他连连解释:“我按照老爷的吩咐给宁小姐送了衣服首饰,可宁小姐死活不肯换,老爷,您责罚我吧!”
既然是宁云兮不接受,惩罚奚禾又算怎么一回事?奚常山断不会这么武断!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前去迎接宁云兮,却见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声音娇柔,面色神伤。
“舅舅送云兮服饰,云兮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一看到云锦罗衫裙,不免就会想起我那可怜早去的奚瑗表姐。云兮见之尚且哀伤,又怎能让舅舅看见云兮穿戴姐姐之物,睹物思人,徒增伤心?”
说着说着,竟开始掩面低泣,可谓情真意切,楚楚动人。
宁云兮早就猜到,送云锦罗衫定不会是奚常山之意,而刻意安排此事的人,无非就是想看她犯错,想看她惹怒奚常山,想看她如何被打到趴下求饶!
可这么拙劣的招式,又怎么奈何得了她?宁云兮这么一哭,就等于在奚常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