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清宫,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每天卯时起,看书至辰时用早膳,早膳结束后继续看书,至午时用午膳,午膳结束后休息半个时辰至未时,继续看书,至酉时用晚膳,晚膳结束后就在南清宫的十三座庭院之间漫无目的地转悠,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对每一座庭院的朝向、布局甚至一砖一瓦都很熟悉,每天能入我眼的都是日复一日的一模一样的景物,南清宫没有树却种植了诸多品种的花卉,有的来自温暖的南方,有的来自大漠之北,甚至来自雪山之巅,栽培这些花卉是我在看书之余做的最多的事,看着花开花落也是我的生活中的唯一一点变化。我转悠至戌时回来,继续看一个时辰的书,亥时熄灯入睡。第二天重复前一天做的事,日子在不知不觉间反而过得很快。
距太武皇帝在御书房召见我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我不知道敬澜院是否已经重新开启,是否有贤能之士入住其中,但是以太武皇帝雷厉风行的作风,想来应该有了动作。直到,我听说一件事让我确认敬澜院已经开启了。风扶国派遣了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出访云琅国,他们带来了很多勇士,其中很可能就有要参加本届夺旗之战的人,说是要和云琅国的勇士切磋。我是听我的那些前朝遗臣说的,他们在说的时候,仍是一脸的怀念和向往,我知道他们想起了当年,他们也曾接待过月魄和风扶的使团,那正是他们长袖善舞绽放光芒的时候。这一届夺旗之战一年后就要开启,风扶国此时来访,目的很清楚,无非是得知云琅国重开了敬澜院广招天下贤才备战夺旗之战,想来一探底细虚实。
然后,我又听说太武皇帝对风扶国的来访极为重视,皇宫上下都在筹备当天的迎接宴席,没人顾得上我的南清宫,于是我的膳食不是延误就是缺斤少两,或者不新鲜。我以为除此之外再不会有跟我相关的事了,却没想到太武皇帝居然派人传来旨意,让我参加宴席,宴席上自然没有我的座位,我仍是站在太武皇帝的御座一旁给他添酒。
当天的宴席在琼宇阁举行,琼宇阁内外都挂上了宫灯和彩帐,一派美轮美奂,宫廷乐师们怀抱丝竹管弦提前进场,华美的乐曲已经演奏起来了,上等的紫檀香透过青铜鼎的镂空,在梁柱间盘旋。酉时准点开席,我和老宫监一人站在御座一边,我看到他苍老的脸上神情松弛,以往都是他侍候太武皇帝,我一来他就什么也不必做了。
宴席上的人很多,除了风扶国的使团,还有云琅国的皇室成员和品阶靠前的文武大臣,离皇帝御座较远的地方坐了一群人,有年老者有年轻者,穿着装扮迥异不同,但无一例外脸上的神情都带着几分倨傲,我猜想他们可能就是被招纳进尊武堂的能人异士吧。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也来了,她和她的姐姐坐在一起,她姐姐是云琅国的长公主,通身上下处处透着尊贵和温婉,堪称一国公主的典范,和那个少女分明是两种完全不同性子的人,她一直倚靠着她姐姐,神色亲昵,俏美的脸上笑容始终如夏花一般绚烂。我悄悄收回了释放出去的所有视线,只专心盯着太武皇帝夜光杯中的酒,一旦它什么时候空了我就得赶紧添上。
酒宴很热闹,舞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云琅国地域辽阔,从南到北盛行着很多不同特色的舞,北方佳人的水袖舞,西域风情的飞天舞,西南夷族的孔雀舞,还有江南水乡女子的伞舞,舞曲悠扬,舞裙缤纷,舞步辗转,将一个国家的人文底蕴演绎的淋漓尽致。可是我知道,在座的没有多少人在心无旁骛地欣赏这些舞,可怜了这些纤腰莲足的曼妙女子,她们始终不过是陪衬而已。又一支舞曲毕,我赶紧给太武皇帝斟满了酒,他果然就举起了酒杯,杯身在夜色里散发着光,衬得杯中的酒更显晶莹剔透。
这时候,从风扶国的使团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年轻俊逸的男人,他是风扶国使团的领头人,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更加尊贵,风扶国三皇子,他的名字叫翟雍。我悄悄瞥了他一眼,仅一眼我就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人,他的眉目很俊朗,脸上轮廓很明晰,却透着一股遮掩不去的勃勃野心,他的一双眼睛非常有神,却很像狼的眼睛,我不止一次见过狼的眼睛,不管是在古籍的插画中,或是在太武皇帝的猎箭下,它们无一不泛着幽幽的绿光。
翟雍说:云琅是中原大国,人文昌盛,酒很香醇,舞曲也很美妙,可是我们出访云琅的目的,不是来领略云琅的文化,是想来与云琅国的勇士们切磋。
太武皇帝说:切磋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的宴席只为给你们接风洗尘。
翟雍又说:我们风扶国尚武,要论接风洗尘,最好的方式就是与我们切磋,而且光是喝酒没有多少意思,我想与云琅皇帝您立个赌约助兴,我风扶国派一人,你云琅国派一人,让他们较量一番,哪一方败阵了,就向对方割让一块土地。
他的话顿时让宴席上已经酒酣耳热的云琅人清醒了头脑,脸上纷纷失了颜色,甚至太武皇帝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没有比割地更加耻辱的事,岂能轻易就提出来。
翟雍依然站得挺直,神情镇定自若,他不紧不慢地扫视众人一眼,才解释说:所谓割地只是助兴而已,别无他意,而且只割让一尺之地,一尺之地能做什么,连一介孩童都不能立足。
宴席上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就连太武皇帝也似乎把它当成了一个玩笑性质的赌约。紫檀香在青铜鼎里静静地燃烧,丝竹管弦之声已经适时停歇,翟雍昂首看着御座上的太武皇帝,等着他的回答。
我心里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如果当真只是一尺之地,这位三皇子应该不会无聊到与一国皇帝立这种无用的赌约吧?直到他让手下人抬上来一幅堪舆图,这幅堪舆图不是一般绘在纸面上的地图,是熔蜡制成的,将风扶国万里江山缩小呈现其中,看上去尤为精美。
翟雍说:为表示诚意,先将我们风扶国的堪舆图呈上。
我忽然就明白了,这堪舆图不过几尺见方,看上去仿佛不大,可是一尺下去却能圈住几十座城池。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这位三皇子的赌约看似玩笑其实暗藏狼子野心。看着在场的人好像没有意识到的,我忽然回神,心就渐渐沉了下去,玩笑也罢,包藏祸心也罢,可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下来,太武皇帝也让人呈上了云琅国的堪舆图,也是用熔蜡制成的,也不过是几尺见方,无疑就是太武皇帝给翟雍的回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