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采药的祁钰回到长留村时,背的不再是药筐,而是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原本坐在村口榕树下谈天说地的人们纷纷凑过来,围着他指指点点。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捡了个受伤的姑娘?”
“她这伤不会是你弄出来的吧?你这家伙贪财也就算了,如此行事未免太卑鄙了吧!”
“你们别瞎猜了,定是这姑娘落了难,又恰巧被他遇见了。可怜的姑娘,怕是要被他讹上不少医药费咯!”
“什么治病救人啊,你们瞧她长得这么标致,小哑巴怕不是看上了人家,偷偷背回来当媳妇的吧?”
那媒婆说完,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周围的人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祁钰闷闷地低下头,耳根泛红,却始终没有理会他们。
背上的女子浑身滚烫,像个燃烧着的火炉,得尽快带她回去处理。
祁钰绕过大榕树,沿着右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直至走到那最偏僻处的小院门口才停下脚步。
这朴素的小院便是祁钰在长留村的家,一口水井,两间木屋,主屋前种了棵沙果树,现在正挂着红彤彤的果。
祁钰背着女子走进主屋,那木门旧得脱了漆,屋子的主人却没有多余的钱去修补。
男女授受不亲,祁钰不好为女子换下被血浸染的衣服,便只得咬牙把她放到床榻上,再去将需要用的东西备齐。
这女子受得是剑伤。
伤在左肩靠近心脏的位置,若是再往下偏移一点儿,对方的剑就会直接捅穿她的心脏。再加上坠崖时落了水,引起伤口发炎,才会出现如今发热的症状。
她一定很疼吧……
想到这里,祁钰手上的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
可祁钰从未遇见过这么严重的剑伤。
按照医书上教的内容,他应该直接取烙铁烫伤口,以便尽快止住那不断冒出的鲜血。
可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是位女子。滚烫的烙铁若是碰到了她娇嫩的皮肤,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她醒来后又是否会因此怨恨上他?
祁钰正犹豫之际,女子却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喃喃开口:“活……活着……”
“别、别怕,活下去。”
祁钰心一横,迅速拨开了女子的衣襟,继而用干净的白布擦去伤口处的污血。
几番清洗过后,祁钰夹起烙铁,轻轻贴上了女子左肩处的伤口。
不出几秒,血止住了。
噗通、噗通、噗通……
祁钰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在为这受伤的女子把脉,为何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狂跳不止,愈来愈烈,像一面正被反复敲击着的鼓,猛烈的鼓声回荡在这小小的木屋中。
祁钰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很快就能结束了。只要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能为她涂完手上这瓶效果最好的创药,再为她包扎好伤口。
她只是个受伤的病人,而他作为医者,绝不能坐视不理。
*
嘈杂又潮湿的暴雨夜,天上乌云密布,不见半点星子。
宁云嫣孤身走在竹林中,豆大的雨点不断融入蓑衣,随之带来的粘腻触感压得她难以呼吸,身上的负担也愈来愈重。
她快要走不动了。
意识朦胧间,宁云嫣似乎看到前方有一道站立的身影。
打远处瞧过去,那身影黑漆漆的,像是冬日里用来取暖的炭,可现在明明是……什么季节?宁云嫣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是顺从身体的本能,奋力地靠近那道身影,直至破开迷雾的遮掩,看清那绣有青霄云纹的靛青色衣袍。
——是父亲!父亲还活着!
宁云嫣喜出望外,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却被对方猛地甩开,险些摔了个踉跄。
而后,“父亲”转过身,脸上竟变成了宁迟的模样。
宁迟面色阴鸷,表情分外狰狞,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宁云嫣……今日我以青霄派掌门之名,将克父灾星宁云嫣逐出青霄派,就地斩杀!”
“不,不是我!我不是灾星,我不是——”
宁云嫣不停地反驳,可宁迟的面容始终停留在她面前。
于是,宁云嫣拔出长剑,狠狠刺向了宁迟的左肩。
“噩、噩梦,醒醒……”
宁云嫣倏忽睁开眼,面前竟站着一位消瘦的少年郎。他看上去怯生生的,穿了身快被洗得褪色的粗布短褐,俨然一副乡野之人的打扮。
可他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灵动勾人,明亮得像是悬在天际间的星。
少年郎的表情有些痛苦,宁云嫣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正死死地掐住少年郎的左肩,仿佛再用力些就会将这劫后余生的平静捏碎。
“抱歉……”
宁云嫣松开了手,她的嗓子有些发哑,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晦涩。
少年郎见状,眨了眨眼,细声问道:“喝水?”
宁云嫣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郎起身离开,再次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装满水的粗瓷碗,上面还浅浅冒着热气。
他抬脚勾住一旁的凳子,将它轻轻拉到床边,继而开口:“睡、睡了一天,喝水,吃米糊,再吃药。”
许是怕宁云嫣误解,少年郎又补充了一句:“吃米糊,胃好。”
宁云嫣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谁?”
“祁、祁钰。”
“这是哪里?”
“家,木屋。”
宁云嫣咋舌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离青霄山远,他们……找不到。”
祁钰说着,将从宁云嫣身上滑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刚好压住她的肩膀。
“你还知道些什么?”宁云嫣又问。
“你在山上,会剑,有武功……”
祁钰说着,忽而停了下来。
他似是在思考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才道:“白衣服,没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