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地,鸟飞绝,人群噤声而散。
宁云嫣冷眼以观远处,先前村妇的嚷闹仿若是稍纵即逝的错觉,已随着落日余晖消融在在乡间小路中。
但宁云嫣不得不承认,祁钰至少有一点没说错。
无论她多么用力地为他澄清,村子里的人恐怕都不会轻易相信——祁钰其实是个好人。
成见宿于人心,仿若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想必今日之前,祁钰定听过更多裹挟恶意的杂言碎语。鲜红的舌头长在人嘴里,却与嘶嘶作响的毒蛇信子无异。
宁云嫣自幼便知,受人救命之恩,定当鼎力相报。
——祁钰不善武力,那她便是他的剑,为他扫清世间所有令他不快的闲言纷扰。
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宁云嫣走回院中,祁钰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座木头雕成的偶人。
可当她走近时却发现,祁钰正痴痴地望着她,眼中泛着压抑的红,泪光似有似无地闪烁着,恰如点点星子。
宁云嫣于心不忍,她抬手揉了揉祁钰的头顶,轻声与他道:“别怕,他们不会再对你恶语相向了。”
祁钰薄唇轻启,似是要说些什么,宁云嫣便好脾气地凑了耳朵过去听。
少年郎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他几经斟酌,最后也只浅浅地道了句:“多谢……”
他声音微颤,像是乐师停手时仍在摇动着的琴弦,留下浅浅回荡的余韵。
祁钰轻轻地闭上双眼,乖巧而顺从地停在原地,任由宁云嫣的手肆意为之,继而彻底揉乱了他的头发。
乌黑如瀑的发丝缕缕滑落,悄然垂到了祁钰的脸侧。他并未出声提醒,而是恰如对此有几分依恋那般,将发丝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的指间。随后,又用头顶若有若无地,轻轻蹭着宁云嫣那只生了茧子,却好似小炉金嵌般温暖的手掌。
他微微眯着眼,脸上的神情无比舒缓自然。就像一只冒雨独行数载,终于被好心人捡回家中的流浪狸奴,试图对未来的主人展示出自己无限友好与乖巧。
祁钰比谁都清楚,这样亲昵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在奋力讨好这个愿意为他出头的侠义少女,他在奋力讨好宁云嫣。
祁钰也比谁都清楚,他本不该对身边的人产生依恋之情。那是多余无用的情感,不仅会害了那个人,也会害了他自己。
但他却无法抗拒那股来自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的心中燃起了一团不灭的火,它在疯狂地叫嚣着——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点……仿佛这样就能压抑住那来自灵魂的颤动。
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心甘情愿地停留在她的掌心。
*
夜已深,宁云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滚着,怎么也睡不安稳。
主屋的床榻靠近窗,宁云嫣叹了口气,轻阖上眼,侧身听窗外的风声轻轻作响。
可再柔和的风声,也无法平复宁云嫣躁动不安的心。
她脑中还想着今日所发生之事。
村妇离开后,她与祁钰照常吃了晚饭。
祁钰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问起话来便浅浅地笑着,比那蜂窝里的蜜还要甜。
扪心而问,她确实对村妇所提及的内容感到好奇。
可几日来的相处又不是海市蜃楼般的梦境,宁云嫣着实想不明白,村民们为何不愿放过祁钰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呢?
宁云嫣一把抱住被褥,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反复滚着。她越滚越觉得自己心中憋屈,便干脆下定了决心,倏地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找祁钰一口气问个明白。
“快逃啊——是魔教,是魔教的人来了!!!”
“快跑啊,再快一点——”
“着火了,我家的房子着火了,快来人救救我们啊!”
屋外忽而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叫喊声,惊醒了长留村宁静的夜。
与那些陷入混乱的人们不同,宁云嫣轻蹙着眉,暗自思考。
魔教?这世间哪里还有魔教!
偌大江湖中谁人不知,有着魔教称号的“忘怀谷”十年前便被临安一带的武林正派们联手剿灭。
且不说长留村远在青霄山地界,与临安隔着千般万般远的距离。就算是魔教真的死灰复燃,找上了门来,那也会先对山上的青霄派出手,怎地还大费周章地来这小村子闹事?
她倒要看看,这些自称魔教的家伙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
宁云嫣换好了衣裳,提着剑刚一出门,就撞上了慌慌张张奔跑而来的祁钰。
他轻喘着气,朝宁云嫣摇了摇头,直道:“不,不是魔教,你快跑。”
宁云嫣顺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应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魔教,你且安心待在此处,容我先去会会他们。”
见劝说无用,祁钰干脆伸出双手,死死地扯住了宁云嫣的袖摆。他的眼睛变得无比深邃,其中更是闪烁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宁云嫣有些诧异,面对魔教时,向来温和的祁钰竟尤为反常地态度强硬。
他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宁云嫣缓过神来,眼前的祁钰还在用力地摇着头,直呼道:“不去,都不去!求你……”
看着祁钰欲哭无泪的表情,宁云嫣张了张嘴,本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见远处的火焰疯也似的朝他们所在的小院涌来。
事已至此,哪怕是为了救火,宁云嫣也不得不动身前去。
祁钰紧抿着唇,做出了最后的妥协:“两个人,和你一起去。”
*
不出一刻钟,整个长留村已被汹涌火蛇吞没,村民们四散逃窜,慌乱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唯独村口的老榕树附近没受到火焰的侵袭,而是站了几排蒙着面的黑衣人。
宁云嫣与祁钰对视一眼,二人默不作声地躲到了一旁的草垛后面。
“就是他们自称魔教吗?”宁云嫣喃喃道。
祁钰摇了摇头,再度与她强调:“他们……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