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嫣赶到木屋附近时,便看见那些原本应被困在木屋中的村民们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什么。
“本以为那些烧杀抢掠,都是话本子上才会有的东西,今个儿竟还真叫老夫遇见了。”
“不由分说就把咱们困在这里,还烧了咱们的房和粮!冬天就快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刚刚守在这里的说到底也不过两个人,我们要是联合起来,还怕斗不过他们?”
她顺着村民们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两名黑衣人守卫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似乎是中了什么迷药。
“那小哑巴倒也是厉害,明明半点儿武功也不会,却自己弄倒了这两个壮汉。”
村妇说着,摇了摇头,又道:“老祖宗们说得对,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宁云嫣闻言环顾四周,却未曾看到那张熟悉的清秀面容。她一时急得伸手拽住那村妇的衣袖,直问:“那祁钰呢?他人在哪里?!”
“我们走得匆忙,祁钰他似乎一直站在原地,恐怕……”
老村长还未说完,宁云嫣只觉得浑身骤冷,头也不回地直冲进熊熊火海中。
“等等,那里面太危险了——”
火海之中,热气逼人,木板烧焦发出的糊味也随之涌入了宁云嫣的鼻腔。
宁云嫣见状赶忙反应过来,她一边用衣袖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一边用手中的剑破路,坚定地向火海更深处寻去。
不知走了多久,宁云嫣终于看见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是祁钰!
宁云嫣迅速收了剑,死死攥住祁钰的手,忙道:“别傻愣着,快和我走!”
“我……”
祁钰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宁云嫣霎时打断,她眉头紧蹙,直道:“我什么我,命不要了?!”
未等祁钰回答,宁云嫣便带着他疯也似地向外奔去。
*
直至将那滔天火光彻底甩在身后,宁云嫣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宁云嫣回过头,心有余悸地朝来时的路望去,只见火光已在天际间连成一线,好似工笔画上蜿蜒起伏的山峦,却被渲染成了死寂般的朱草色。
她又看向了祁钰。
月色清冷,晃得祁钰的脸愈发苍白。那个素日里循规蹈矩,谦和温润的少年郎,如今却似失了神一般,恰与那断线偶人无异。
自打从火场离开后,祁钰便再未抬头看过宁云嫣。
宁云嫣向自己奔来的那一瞬间,他明明身处烈火之中,却觉得浑身上下如同浸在九尺寒潭那般冰冷。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众人皆为私念熙攘而去,她何苦偏要拽着他继续前行。
宁云嫣避开倒塌的木板,艰难地赶到了祁钰的身旁。
祁钰穿着的衣衫本就单薄,如今被冷汗浸湿,便与那散开的乌黑秀发一同,紧紧地黏在了身上。
宁云嫣再一抬头,便对上了祁钰的双眼。原本灵动的眸子失了颜色,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恍惚间,宁云嫣似乎看到了一抹诡异的红。
它悄无声息地爬上祁钰的眼尾,为他本就惨白的脸增添了几分妖冶。
祁钰此刻明明未施粉黛,可当粒粒汗珠从额间滑落至脖颈时,却显得他比那挂着露水的桃花还要美艳动人。他的身上甚至散发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邪魅之气,就像是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蛮力,将他硬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一半留在繁华而喧嚣的人间,一半堕入泯灭神智的火海。
“祁钰,我与你相识虽短,却也能看出你不是冲动之人。”
祁钰身子一颤,他听得出来,宁云嫣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可你今夜何为这般糊涂?众人皆向生而行,唯独你偏要留在火海中,你怎地这般糟践自己的命?!”
祁钰低垂着眼,满脑子却都是宁云嫣那张覆满焦容的脸。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他们怨你。”
“嗯?什么?”宁云嫣一时没听清,便又问了遍。
祁钰深吸一口气,继而回答她:“我明明救了他们,他们却怨你,怨你和我招惹了那群黑衣人。”
言罢,祁钰终于抬起了头。
“我想不明白……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于他们而言,不救是错,救了也是错。”
祁钰幼时便被扔在长留村,每日与医书为伴,靠采药来维持生计,如今已在此地默默生活了十年。
在长留村村民的口中,他祁钰是个无父无母的野种,是明明年幼却精通医术的妖童。
他们厌他,忌惮他,又或是骂他,祁钰便当自己未曾听见过。只要他如此这般想着,就不会被他人伤及分毫。
祁钰本以为,这样的自己会在长留村安稳度日,直至消磨掉往后余生。
可老天偏偏叫他遇见了宁云嫣。
宁云嫣与他不同。
她看似冷漠又疏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实际却有一颗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赤诚的心。
她是滚烫的,是耀眼的,是鲜活的。
——是融雪三春暖,是乍现于永夜又划破万顷黑的熠熠天光。
想到这里,祁钰直直对上了宁云嫣探寻般的目光,一双标致的丹凤眼里蕴着满满温情。
“我想同你一般,护住弱小,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
祁钰话锋一转,眸子也染上了忽闪着的悲凉:“……可他们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听了祁钰的话,宁云嫣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宁云嫣想说些什么去安慰祁钰,话到了嘴边儿却又被她自己默默咽了回去。
今夜之前,祁钰总是摆出一副坦然自若的大人模样,看似已将人间百态参悟了个通透。
于是她便也同长留村的人们一样,忘了他是个没有父母庇护,像野草般厚积薄发才得以长大的孩子。
最终,宁云嫣还是轻叹一口气。
她走上前,抬手拍了拍祁钰颤抖着的肩膀,柔声与他道:“我这人嘴笨,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