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嬷嬷扶着许抱月下马车时,顾五郎第一个便见了,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们和府里实在是不相合。
许蘅若也下来了,对着暮色里的顾家宅院,恍然一瞬。顾家府门大开,仿佛是一头巨兽张开的嘴巴。
脑子里那些熟悉的画面,如在眼前。
她心口剧痛,当下扶着。
许抱月也吓了一跳,搀着她,关切道:“长姐,你没事罢?”原著里,女主也没有西施同款心绞痛。
“无事,或是在车里闷着了。”
她随意找了个缘由,许抱月却是深以为然——晕车啊,理解。
金嬷嬷也在一旁,见她面色不大好,便引她们入府歇息。
“这是五郎。”
许抱月当即给他行礼,顾望津不敢受,请了她们去祖母的院子,才告罪道:“白鹤,野性难驯,或是教人使计诱了去,连累了令弟。请二位放心,小郎君乃我小友,望津定将他寻回。”
“多谢五郎。”
许蘅若和许抱月齐齐谢过他。院子里,老夫人在内室里燃着香念佛,并不出来见客,请她们在西厢住下。
今日,是五月初九,上弦月的风光将将尽。
许蘅若倚窗望月,许抱月便坐在后头看她——今人的相思,萌发时全数溢出;古人的车马慢,而月亮如影随形,望月怀远,便是相思唯一能做的事。
来顾家,又是在老夫人的院子,最是清静不过。于她们而言,勉强也算是换了个地方等消息罢。
为着她们的清誉,顾五郎并未留下,只在家中堂屋。顾将军回时,自然也听了许家娘子入府的事,“成钦说,你的马,已经找着了。”
顾五郎奉茶的神色不变,还略略笑道:“想来是大兄和我说笑的,若是白鹤在他那儿,也该一道回来吃夕食了,怎么这会儿还在外头,不知所踪呢。”
“这事,你怎么看?”
顾将军喝了茶,像是说给他听,又或是他个人的习惯,只是就着情报分析军情,“许家,原先在南境,也不是陈将军麾下最最得意的部将。按理,不能是为了斩草除根罢。”
“我于朝政的事不通,父亲说的,自然是在理的。”顾五郎不说自己的想法,只把今天在街头巷尾的议论告诉他,“百姓都说,或是歹人看许家小郎君眉清目秀的,套了他给人当儿子去。”
“他几岁了?”
“十二。”
“大了。”
“正是这个理。”
顾五郎笑笑,也吹了吹手里的热茶,先是请罪,“还有旁的说辞,儿子不大了解,只管把腌臜话原样说了,父亲可别请家法来罚我。有一处地方,他的年纪,正正好。”
“嗯……”顾将军身经百战,只需一句,便晓得了小儿子说的何事。他倒是没发怒,只反问道:“这样的去处,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招了许家的儿郎去,这样显眼,可不是引火自焚?”
顾五郎只微微摇头,起身走到正中,忽然将碗里的茶泼到了外头,又指着那处水泽,正色道:“说是引火自焚,可那小郎君——先得是一把火。许家除了他,也就剩下两位娘子,他们姐弟三人,就像是这碗茶,泼了出去,即便一时留下水渍,也不长久,谁还能记得他一个流放之人呢?”
“说的好。”
顾将军抚掌而笑,也走来按了按他的肩头,“原想着你一味在市集流连,带了些市侩气,不想仍能洞见利害。”
“父亲谬赞了。”
“方才泼了一碗茶是罢,明日少吃碗饭。”
“……是。”
“服不服?”
“自然是服的。好歹父亲爱重,并未请家法来罚。”
顾五郎还在暗讽他出尔反尔。虽说这小罚,比家法轻多了。
顾将军年逾四十,又在丰州风吹日晒的,这会儿笑多了,脸上的褶皱像极了远山的起伏。他又拍着小儿子肩膀,难得温言打趣道:“那行,一同给你祖母请安去。若是她说不罚,我便不罚你了。”
老夫人最是偏疼这个幺孙,岂能罚他?
顾将军也算是拐着弯饶了他一回。
*
梅树的绿,到了夜里,幽幽的,像是蛰伏在角落的怪物睁着眼。
父子俩到时,还没见到伺候的人,先是被一阵香味给吸引了。
像是煎的牛肉,再混着别的什么。
顾五郎于吃食上最挑,当即便有了答案,“父亲没回来一道用饭,也不知等会儿有没有福气和祖母讨一个肉饼吃。”
“老子没福气,你便要吗?”
顾将军素日是威严不已的,在性子活泛的小儿子面前,总算是有几分慈父调笑的模样。
顾五郎也不辩驳,只请他入内。
*
老夫人的院落,有独立的灶房。
夜里,要给客人做些点心,金嬷嬷特意来问了二人的口味和喜好。
也不知为何,一贯是清清淡淡的许蘅若出声道:“贵府的厨娘照料老夫人,怎好另外分了心神给我们做饭?”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
谁知,许蘅若话锋一转,又朝她行礼道:“说来是小女失礼了,因着担忧小弟,夕食吃不了几口,这会儿倒真是有些饿了。能否借贵府的灶房一用,我们自个儿煮碗杂粮粥便好?”
于是乎,金嬷嬷便领着她们去了灶房。那位看着矜贵得不得了的许家大娘子正坐在灶前生火,眉眼带笑的小娘子,手执菜刀,咔咔切着皮牙子。
许抱月原先真是只想煮一碗粥的。谁知,金嬷嬷比女主还精,不外乎是夸赞了她送的榆钱蛋饼、羊肉手抓饭,又端了一大海碗的肉糜过来,说是预备给老夫人的肉糜粥,但又用不上了,请她随意用了去。
吃人手短,借用了顾家的灶房实属无奈,许抱月一时想不到该做什么的时候,金嬷嬷又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摸出来几个皮牙子过来,笑得和弥勒佛似的。
“今日五郎带回的,老夫人说是要看一看,可这东西实在是烈性,教主子的眼疾都发作了,才不好招待娘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