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散是禁药,出于诸多考量,与之相关的典籍和记录多被官府收录,或是销毁。以是,时人对寒食散的了解并不多。
此方也曾盛极一时,滋生了数不清的腌臜。早个二三十年,大珩与南郡交恶,战火纷飞,尤其是南州地界,遍地疮痍,民不聊生。两国战火过后,百废俱兴,大珩文人氏族之间竟兴起了寒食散之风。
寒食散起初并非禁药,它脱身于解忧去病的良药。
俗言道:万病皆因伤寒起。
疗治伤寒的药在种类上并不少,寒食散起初便是用来疗治伤寒的药方。
后来,文人墨客发现服寒食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初食之,神清气爽,飘飘欲仙。不管是文人墨客的郁郁不得志,还是商贾权贵的附庸风雅,诸如此类种种原因纠缠反复,无论是文人氏族还是平民百姓,服用寒食散之风如火如荼。
服之,行散疾驰,热酒灌喉,祛病强身,疏散周身郁气,益床笫之乐,肤容焕然一新,神采奕奕。
是药三分毒,世上怎会有如此享乐良药?
果不其然,好景不长。寒食散的害处也逐渐显露了出来,长久服用此药的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皮肉愈发脆弱轻薄,轻轻触碰便会留下血瘀,奇疼无比,若是出身富贵还好,自然有最柔软的布料充作衣裳,车驾舆辇充作鞋履。但这周身燥热不堪,须得极寒才能压制。一冷一热,若是处置稍有不得当之处,便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乾明元年,寒食散早已风靡大珩,因它而死的人数不胜数,单单是京城,每一日便有数百人因着寒食散暴毙身亡,愈演愈烈的惨状并未持续下去。先太子韩钰温良恭俭,睿哲严明,着刑部缉捕买卖寒食散者,亲携北府兵收缴药物三千石,又于正南门焚烧药方。
如此雷厉风行,不出一月,寒食散便销声匿迹。往后数载,人人对此药噤若寒蝉。
日月白驹过隙,风雨间十余年转瞬即过。
孟窈胎里带病,体寒气弱,药不停口,服用寒食散并不多,也不长久,这已经是万幸了。
可这样的药物带来的痛楚并非什么外力可以消除的,痛楚就是痛楚,每一分都实实在在地落在她的身上,损伤就是损伤,她的底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潮汐浪涌般炙热躁郁的痛楚在她骨肉里兴风作浪,如细密的虫豸在骨肉中啃啮,细腻又干燥的痛楚不会让她彻底昏沉,只会逼她在痛楚中醒着。痛楚并非浮浮沉沉,每一寸都会清晰烈性。她是案板上的鱼,钝沉的屠刀反反复复地刮着她的鳞,干涩的空气如同刀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日日夜夜都这样,磨得她的气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小茴伺候孟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体贴她的性情,不愿意驳了她,每每不经意间见她眉眼憔悴,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情。
孟窈的年岁轻,不过十一岁,却是十分能忍痛,这与她的性情和体弱息息相关。
孟窈多病,每每病时,家中的生母生父还有妹妹兄长都会围着她绕,她的血亲怜惜她,心疼她,但正是因为这份怜惜与心疼,她们都不舍得看着她如此痛苦,她们的眉目间都是不加掩饰的、真切的不忍和怜惜,似是漫漫的流水,不断地浇洒在她的身上。
她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那些不忍,那些怜惜,真情实意幻变出来的流水似要漫过她的口鼻。
她的血亲怜惜她,不愿意看到她病痛。
孟窈也不愿意看到身边的人时时担忧她,于是便学会了忍痛。
她尽力在病痛折磨中若无其事地敛着神色,若不是这一次吃了大亏,整个身体差不多全垮了,便是身边最亲近的小茴也不能看出来,只觉得是药性不强。
如今这份痛楚来势汹汹,哪里是强行按耐就能按捺得住的,她是病弱的女儿身,痛楚并非坚韧的脾性挡着便会消退,它切实地落在身体上,再坚韧的脾性也禁不住过分的痛楚造作。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待身上的痛楚消停,孟窈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眼睫与鬓角都被打湿,身上乏力,泛着疲惫。
许是太过疲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嘈杂的声响,似乎是在争吵什么。
孟窈被声响唤回细微的意识,她想要撩开眼皮,却又没有力气。整个身体沉重不堪,连弯曲手指都做不到,屋外的声音明明离她越来越近,可在她耳中却是越来越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兄长惊慌失措的声音。
“阿窈!”
她听的并没有错,来人正是孟究。
孟究收到孟窈的信,确认字迹后心中虽有疑惑,但仔细看了信上的内容,过分焦急的心思一瞬便压住了疑惑,当即便带人来找孟窈。
他从来都是一个好兄长,对待这个病弱内敛的妹妹更是极好,如今知道她性命垂危,如何能安心备考。他连夜离开书院,快马加鞭地赶到信上说的庄子。
所幸他身后跟着医师,更所幸他来的及时,不然孟窈当日定死。
或许天意,当日下了一场磅礴大雨,锦州过往十年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锦州多雨,多是缠绵细雨,很少有大雨,还是那么大的雨。
檐上天光寸寸向后偏移,天水碧色的天幕上不过顷刻便积了乌沉沉的云,压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暗,尘土飞扬,四野蛰鸣,闷雷滚动好似潮水翻涌,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铺天盖地。
炸雷闪电,狂风肆虐,瓢泼大雨不期而至。
乡下的庄子所在的地势并不好,孟究站在檐下,看着墙头单薄的树枝被风雨打落仅有的几片枯叶。风雨再大一些,这枝干便要折断。
身边的小厮见他神色凝重,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少爷,如今的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该走了,不然怕是来不及了。”
“确实当走,叫下人收拾行囊,我们立即回府。”孟究收回目光,若此时不走,等雨势再大些便走不了了,如此天气地势,怕是山洪倾泻而下,不知道又要困住多久。阿窈现在命悬一线,根本耗不住。
“回府?!可明日秋闱……”
“我知道,可这样的天气根本赶不回去,此地势低